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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望圩位于丁蜀镇东郊,区域内除了临近的几个自然村落,只剩下大片的田野。由于战乱的原因,田地少有人耕种,多半已经荒芜。
夜里,半人高的野草地上,两条黑影一前一后向村北那间闹鬼的作坊走去。
不多会,走在前面的那人来到作坊跟前,四下里看看没人,便凑到黑漆漆的窗户朝里张望;而跟在他后面的那人,则躲在一个柴草垛子后面暗中进行观察。
这两位不是旁人,走在前面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范永刚。跟在后面的则是范林翔。
范永刚在窗户前瞧了片刻,见屋里没什么动静,感到疑惑,自言自语道:“奇怪?难道,装神弄鬼的人知道我今天会来,故意躲着我?”
躲在草垛后面的范林翔也觉得不解;因为,这些日子老作坊一到晚上就亮起灯,并传出声响,证明有人在里头。但现在,窗户里黑漆漆的,没丁点动静,难道,真如范永刚所说,装神弄鬼的人知道他们会来,躲起来了?
正想着,作坊前忽然传来一声惊叫,范林翔忙看过去,却吃惊地发现,窗户跟前的范永刚不见了;而此刻,老作坊里又亮起了灯,一阵有规律的“泥搭子”拍打泥条的声响,夹杂着一个男人阴森森的笑声,飘进了范林翔的耳朵。
范林翔狠狠地打了个冷战,小腿肚子开始毫无规律地哆嗦起来。
他心里清楚,老作坊又开始不正常了;同时,他也明白,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是保命要紧,不管老房子里发出笑声的是人还是鬼,总归不是正经的人物,要是让对方觉察到他的存在,结果肯定不乐观。其次,是去窗户跟前看上一眼,瞧瞧屋里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思想斗争了一会,冒险的心理战胜了恐惧,范林翔决定去看上一眼。他之所以敢这么做,是自恃武功不俗,觉得,真遇上什么事,自身安全还是能保证的。
其实,老范家人都会一些武功,通常,一人对付三五个壮汉是没问题的。
他朝手心里唾了口唾沫,搓了搓手,扎紧腰带,做出开打前的准备。他小心翼翼地向似乎冒着凉气的作坊窗户挪了过去。
屋子里有人,准确地说,范林翔看到了一个上了年岁老者的背影。对方身形瘦削,身上穿着灰色的布褂子。
这样的背影对范林翔来说并不陌生,但在哪儿见过,他却一时无从想起。
就在范林翔看得很专注之际,屋内又响起嘿嘿的笑声,接着,那个老者慢慢转过头来。
这下,范林翔看清楚了,不是什么老头,而是刚才消失不见了的范永刚。
但此刻的范永刚却像是老了好几十岁,满脸的皱纹,着装打扮也跟刚才见到的他大相径庭。只见,范永刚霜花白的头发上压了一顶瓜皮帽,脸上,还带着一副老花眼镜。
诡异的一幕让范林翔想起句话来:鬼上身。
对。一定是鬼上身了。因为,他从范永刚忽然变了的长相,以及着装打扮看出另一个人的模样来。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过世三年之久的范钦仁。
“鬼啊。”范林翔再也压制不住心底的恐惧,大叫起来。
现在的他,没时间去后悔今晚夜探作坊的错误决定,也没时间辨别屋子里那人究竟是范钦仁还是范永刚,或者,是被鬼上了身的范永刚。他脑子里唯一想到的只是趁着双腿还没发软赶紧逃命。
他慌不择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荒草地里狂奔,也不知摔了多少跟头,腿上被柴禾划出了多少条口子,十几分钟后,他终于看到了自家大门。
这次惊魂遭遇让他在床上躺了好多天,将近一个礼拜之后,恢复元气的他才再次踏出家门;然而,他出门后听人讲起的第一件事,就是范永刚失踪了。
这个消息让范林翔回想起那天晚上在老作坊里看到的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背影,觉得后怕。
溜达了一圈回到家,妹妹范红影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问他这阵子究竟是怎么了?
范林翔起先不想说,毕竟,撞鬼不是什么好事;但最终拗不过妹妹一再追问,还是将那天晚上他的惊魂遭遇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一清二楚。
范红影听完,也觉得害怕,她担心哥哥可能沾上不干净的东西了。她忙去村里的香烛店买来驱邪的符咒挂在了门上。
从范永刚失踪的那天开始,一个说法在村子里传开了,有人说,那个作坊去不得,范永刚就是在那里被鬼捉了去的,邪性得很,谁靠近谁倒霉。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村里再没有人敢靠近那间老屋;就连经常来闹事搜刮紫砂壶的日本人听说了这件事后,也担心会被鬼撞见倒大霉,从此,再没踏入过村子半步。
听老者说完,吴老板觉得这件事挺离奇的,禁不住问:“难道……真是范钦仁的魂回来找替身了?”
他这句话逗乐了李成博,他笑着说:“呵呵,吴爷,您真相信世上有鬼神?难道……您见过?”
听他这么一说,吴老板觉得有点尴尬,干笑两声说:“呵呵,当然没有。不过,作坊闹鬼一事的确发生过,该怎么解释呢?”
关于这个问题,大家的观点是统一的,世上无鬼神,那么,作坊闹鬼肯定不是灵异现象,而是人为因素造成。不过,究竟是谁策划了这件事,他们想不出来。
这时,老者开了口:“当然不是闹鬼啦。那些怪事,都跟这把‘玲珑’壶有关。”
“哦?闹鬼的传闻……跟这把壶会有什么关系呢?”周文问。
老者说起了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
当年,范永刚失踪两个月后,老作坊又恢复了平静。
某天下午,正值农历7月15中元节,也是民间俗称的鬼节。
为了祭奠先人,范家人打开了那间老屋准备打扫一番。开门后,人们吃惊地发现,屋里的‘泥凳’上放着一把紫砂筋囊壶的泥坯,瞧底款,竟然是范钦仁的章。
人们还发现,泥凳上还有张泥条,上面写了一行字,说是这把壶得请‘虎王’汪立之来雕刻。
那天,村子里又传开了一种说法,说是范钦仁的魂回来了,还做了这把壶。后来,范家人按照泥条上说的,将壶坯送去高家大院陶坊,请汪立之刻了这副猛虎图。”
听老者说到这里,周文恍然大悟,问老者:“您的意思,当年老作坊里出现的那把壶,就是这把‘玲珑’壶?”
老者摸了摸胡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就奇怪了,按理说,绝不可能是范钦仁的魂回来做的这把壶。我猜,闹鬼的事一定和范永刚有关系。”
“呵呵。小伙子冰雪聪明。”老者面露钦佩之意,说,“你说得没错,闹鬼之事仅仅是个幌子,目的呢,是为了不让人靠近老作坊,特别是那些东洋鬼子。做这把壶的不是旁人,就是失踪了的范永刚。”说着,老者说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没料到的话来。他说,“其实,我就是那个范永刚。”
此言一出,众人都觉得意外。
周文问:“什么?您就是范永刚?”随即,他兴奋起来,导致他兴奋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当年作坊闹鬼范永刚是亲历者,更有可能是整件事情的幕后策划,也许,闹鬼的谜团就在今天要揭开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老爷子开始说出事情的真相。
他说:“闹鬼的事情说来话长。咱们简单地说吧,整件事,都与虎王汪立之有密切的关系。”
“跟我爷爷有关系?”汪诚听了兴趣大增。
“你是汪立之的孙子?”听汪诚这么问,老爷子觉得意外。
起先进门后,几个人只是简单跟老爷子说了各自的名字,旁的没细说,现在,听汪诚说他爷爷是汪立之,老爷子自然感到意外。
“是的。我爷爷就是汪立之。”汪诚回答,还把为了完成他爷爷临终夙愿一事简单讲了一遍。
听他说完,老人家说:“当年,你爷爷来村里找范林翔,说要定做一把比较特殊的壶。壶做成后,必须由他亲自来陶刻;而且,出窑后,这把壶还得交给范家人来保管。为了这事,范林翔找到了我。”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表情,说,“你们一定在奇怪,范林翔为什么要找我。”
周文点了点头,心说,是啊,村上这么多范家人,个个都是做壶高手,为什么偏偏要找当时年纪不大的范永刚呢?
老爷子解释:“其实,原因很简单。汪立之要的这把壶,得有范家人的制壶风格;而范家最有特点的非‘大生’壶莫属。可是,当时范钦仁已经仙逝,怎么办?范林翔就想到了我。因为,在我学艺的时候,学的就是‘大生’制壶技法。所以,他就找我商量。可是,那个时候,小鬼子经常来村里搜刮好壶,甚至,还派人在窑场盯着,一旦有好的紫砂壶出窑,他们就会用低得不能再低的价格买去。为了避人耳目,更为了不让日本人对这把壶动歪念想,我与范林翔以及汪立之商量了一个办法,决定演一出‘闹鬼’的好戏。还别说,这法子真管用。自老作坊闹鬼传闻传开后,日本人都不敢来村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