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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响了四五遍,姜皑翻身关上,厚重曳地的枣红色窗帘拖在地上牢牢遮掩住外面淡薄的日光,房间内没有一丝光亮。
已近午时,周围却仍旧冷冰冰毫无暖意。
她翻身裹紧毛毯,长吁出一口热气。
十月中旬,气温降到十度左右,此刻从各个角落渗进来的冷意让她不想离开被窝。
甚至有些怀念日本留学生宿舍的恒温空调,即便是在隆冬腊月,穿一条打底裤就足够。
上周五姜皑请假没去T.K培训,后来不知是天意如此抑或良心不安,次日她便回去了。本想着到顶层办公室给江吟道个歉,理由她都精心编造好,谁知推开门后里面只有谢权在看漫画。
谢权看到来人是她,立马把搭在办公桌上的脚缩回来,正襟危坐。
“你找我哥啊,他去日本开会了。”
姜皑原先是不信,到第二天,的确没见到江吟,市场部部长和他的特别助理也没来上课,她才勉强接受这个事实。
姜皑从被窝里爬出来,习惯性赤脚走在地板上,脚掌接触到地面立刻有凉意袭来,她缩起脚趾弯下腰去拿被踢到床底下的拖鞋。
教案散落一地,有些细节性的语法知识她忘记了,只能掏出上学时的笔记作为参考。
姜皑没有留物件做念想的习惯,笔记用完就扔进书橱里,到毕业,最欣赏她的铃木老师以收藏学生笔记为由把她即将要送到废品站的笔记全部回收。
当时姜皑无可奈何,谁能料到不久后的今天她会百般哀求老师把笔记再空运过来。
收拾好地面,姜皑绕进卫生间洗漱,白炽灯光线落满她略显苍白的脸上,眼睑下方的淡青色被衬得愈发明显。
她拿出遮瑕匆匆盖上一层,挑了支提气色的口红涂上。将盘起来的头发散开,又拍了几下脸颊添了点血色,勉强可以入眼。
薄款外套抵挡不住凛冽秋风,姜皑披上一件及膝的长款风衣下楼。
有辆车停在楼下,车窗半落着,男人站在车外抽烟。
看到她出来,他掐灭指间的烟蒂,快步迎上去。
“皑皑。”
是周逸寻。
姜皑被他挡住去路,压住心中不耐启唇,“周总找我有事?”
一开口,便是生疏与距离感。
周逸寻面色有些失望,“皑皑,那天的事是我不对。”
姜皑微扬眉,话语奚落,“哪天的事?抱歉,我记性不太好。”
“不管你记不记得,这声对不起我是一定要说的。”他溢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垂下眼和她相视,“既然你都回来了,不如回家住吧,苏阿姨也很想你。”
姜皑眼眸漆黑,视线落到他菲薄的唇上,笑了。
“我不是为了你们周家人回来的,谁想念我,谁记挂我,都不关我任何事。”
周逸寻薄唇紧抿,表情带着几分不悦:“那是为了谁回来?”
顿了顿,眸光变得凛冽,“……江吟吗?”
姜皑表情冷下来,连最基本的礼貌性微笑都消失不见,“周少,周总,您未免管的太宽了些。”
言罢,她沉一口气,准备离开。
两人擦肩而过时,周逸寻攥住她的手腕咄咄逼问:“我要一个答案。”
他手上的力道很大,姜皑挣了几下没能挣开,目光触及周逸寻难得显露出的哀伤神色,突然眉眼散开,眸中盛满温情与认真。
她说:“我回来,的确是为了他。”
“现在,你满意了吗?”
她被日本大使馆一纸调令回国,的确有很多种选择,未必非得回到S市。
可她想,若能远远地再看那人一眼。
只一眼,就再好不过了。
……
课程上到最后收尾阶段,姜皑带领大家总结交流,与日方合作需要注意礼节规矩,递名片、餐桌礼仪、鞠躬问好……她总觉得用文字表达太过贫瘠,最后选择一一示范。
能入T.K集团的,大多是高材生,即便是个普通文员,也是重点本科毕业。
学习能力自然不必说。
谢权下课后冲姜皑挤了挤眼:“小姜老师,我哥回来了噢。”
姜皑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淡淡回应他:“是嘛。”
“这个点应该在员工餐厅吃饭。”他观察着她的神色,语气揶揄,“去不去?”
姜皑犹豫片刻,摇摇头:“不去。”
“行吧,那我自己去。”谢权遗憾地摊手,末了,重重叹一口气,“听说他为了早回来几天,熬了三个通宵,又受了风寒,现在嘛……应该面色不太好,是不太适合见人。”
语毕,他转身离开,故意放慢脚步,从心底数着秒数。
五、四、三……
姜皑抱着文件夹走出来,声音淡而平静,“我跟你去。”
谢权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姜皑:“……”
T.K餐厅去年翻修过,采用北欧简约装潢,半圆卡座相对而设,平直的白色桌椅打眼望去整齐舒服。
现在来吃饭的人不多,零零散散坐着不到十个人。
谢权视线扫过一圈,定格到某个位置。
被景观树遮掩的严严实实的座区,隐约可以透过叶片编织而成的罅隙望到一个颀长的身影。
姜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下意识抱紧怀里的文件夹。
有种想遁地的冲动。
谢权没给她这机会,几个大步走过去,“自己吃饭呢?”
江吟今天没穿西装,一袭军绿色风衣,里面依旧是白衬衫,领口处有刺绣纹路。
这身打扮中和掉他身上的凛冽感,或许也有生病的原因,没有以往精神,表情恹恹的。
闻言,他抬头,习惯性蹙眉,“这个点你不回家打游戏?”
“今天不想打游戏。”谢权侧了侧身子,“小姜老师想来关心关心你。”
被点到名,姜皑僵直脊背,接收到男人望过来的锐意眼神,硬着头皮走上前。
江吟没收回视线,也没主动开口说话。
气氛僵持在这一刻。
谢权:“那啥,我回去打游戏了,你们聊。”
说完便脚底抹油溜了。
江吟淡淡垂下眼,鼻音浓重,“坐吧。”
姜皑点点头,目光顺势向下,落到他没动一口的饭菜上。
“没胃口吗?”
江吟执起咖啡杯轻呷一口,“胃不太舒服,吃不下。”
他嗓音有些哑,低低沉沉,尾音压得很低,莫名撩拨人。
“那就不要喝咖啡了。”她不由自主道。
江吟看着她脱口而出后追悔莫及的表情,有些想笑,正打算说句话让她宽心,对面一只纤长的手伸过来,把他就要放到嘴边的杯子拿走。
姜皑当然感受到他笑容里藏得调笑,一个没忍住上前夺了他的杯子。
现在却有种山芋烫手的感觉。
索性转移话题。
“日本现在换季,气温转变比S市大,你乍然去那肯定受不了。”
江吟双手交握,指尖敲打着手背,沉思半晌,“挺关心我啊?”
“……还你的人情。”她匆匆敛起外漏的神情,“快吃饭吧,一会儿就凉了。”
江吟定睛看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女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忍不住走神了。
大一那会儿,也是换季,姜皑畏寒感冒,没有胃口非要吃樱桃。
江吟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没忍住给身处南方的表姐打电话,麻烦她寄一箱过来。电话里表姐揶揄他,冬天吃樱桃,可真是养尊处优啊。
话里没有嘲讽,满满都是探究意味。
“难不成是未来弟媳?”
“……是。”最后他承认。
江吟搬了两箱樱桃到姜皑临时租住的房子,风很大,他露在外面的两只手冻得冰凉。
小姑娘打开门看到人,把樱桃随意扔到地上,心疼地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到现在江吟还记得,两箱樱桃,撒了一箱。
她漂亮的眉毛皱着,掌心的温度似乎能直接渗到心窝里。
……
“你是不是在发烧?”
姜皑看到他脸颊泛出不自然的潮红,拿起手机准备联系刚离开的谢权。
“没事,休息一晚就好了。”
江吟揉着发涨的太阳穴,视线模糊,意识消失前他看到对面的人急匆匆站起来。
姜皑的手被他握住,手心微凉的触感传来,她意识一顿。
那端谢权已经接通,“小姜老师?”
她压下心头万绪,“江吟发烧晕倒了,麻烦你过来帮忙。”
彼时谢权刚到地下车库,听到姜皑急促的交代,反手阖上车门便往电梯口走。
如果按照正常人的认知标准,江吟需要一个人来管束,不然迟早过劳死。每一天超负荷运转,悲伤与欢愉全部内敛于心,所有的遗憾与不舍得他都憋着,不告诉别人,徒留一个冷清的躯壳。
谢权以前认为,这样一个人不会出现。
直到有一天,他在江吟钱夹里看到一个姑娘的照片,笑眼弯弯,那股子灵气简直要透过照片这种无生命力的纸张逼入人眼。
他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抢过来江吟的钱夹仔细端详。
一向沉静冷漠的男人真沉了脸。
从那天开始,谢权就知道。
有个人在江吟心里,是动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