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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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婆婆一路小心。”

    楚瑜点头,柳雪阳也不再多说,即刻让士兵封锁了各院落, 随后带着人去了五位小公子在的房中, 直接抱上人便立刻连夜赶了出去。

    楚瑜站在门口送走柳雪阳, 为了防止追踪,他们一共送出三辆马车, 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

    等送走柳雪阳后, 楚瑜回到屋中,便听见后院一片吵嚷,晚月上前来,冷静道:“梁氏听闻夫人出府之事了,吵嚷着要见您。几位少夫人陆续醒了, 要求求见夫人。”

    “几位少夫人不用管,长月, ”楚瑜叫了提剑等在一边的长月, 吩咐道:“你即刻去楚府,连夜借一百家兵过来,此事只能让我父亲知晓, 其余人一律不可。”

    长月应声,旋即转身出了卫府。

    “把账本带上, 去见梁氏。”

    楚瑜见长月出去, 随即带着晚月出了大堂。

    卫夏卫秋连同着侍卫长官卫云朗一起跟在她们身后, 带上两排士兵风风火火到了梁氏住所。

    梁氏还在吵闹,楚瑜进去之后,她愤然道:“楚瑜,你这是什么意思?!夫人呢?夫人在哪里,我要见她!”

    “夫人有事外出,如今卫府由我全权掌管。”

    楚瑜直接路过她,走到首位上,端坐下来。

    晚月抱着账本站在她身后,梁氏一看那账本,脸色便变了。她犹自强撑着道:“夫人怎会将卫府交给你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掌管?卫府由我执掌中馈十二年,若夫人有要事离开,也当先找我商议。如今怕不是你囚禁了夫人,挟天子以令诸侯吧?!”

    听到这话,楚瑜倒也不恼怒,她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倒是个读过书的。”

    说着,她抬起头来,目光平静看着梁氏:“夫人为何找的是我不是你,你心里不清楚吗?你便说吧,是你自己招了,还是我给你一桩一桩账清算?”

    楚瑜说话并没有提声,声音从容平缓,然而正是这样平静的态度,才显得格外有力。

    梁氏内心风起云涌,她看着那账本便知道,楚瑜怕是查过帐了。

    可她什么时候查的?她明明已经严加防范,明明没看见楚瑜动过任何账本的痕迹……

    她抿唇不语,楚瑜抬眼看了她一眼:“行了,我也不同你多说,这些年你在卫府挪用的银两,一共二万八千银,我会找你哥哥讨要。而你,”楚瑜看着她,盯了许久后,平静道:“明日天明,我会押送官府,按律处置。”

    听到这话,梁氏脸色煞白。

    在卫府受到礼遇多年,她几乎忘了自己妾室的身份。

    卫府不重嫡庶,她的三个孩子在卫府与嫡子近乎无异,而柳雪阳性情温和,不管庶务,以至于整个家中,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忘记了自己妾室的身份。

    她固然因宠有了一定地位,然而律法之上,却清楚写明了她与妻子的不一样。

    奴若盗窃,杖五十,刺字冲边;若为妾室,杖三十,刺字。

    杖三十。

    对于一个普通女子来说,这与赐死无异了。

    梁氏急促呼吸起来,在楚瑜起身时,她焦急出声:“不!少夫人!您不能这样!”

    楚瑜被她抓住袖子,对上梁氏急切的眼神,梁氏眼中含泪,声音颤抖:“少夫人,我是三位公子的母亲,您这样做,三位公子回来,会寒心的啊!”

    过去正是因着如此,柳雪阳和卫忠一直对她额外尊重。

    卫家七个孩子,个个都是俊杰,卫忠和柳雪阳不原因他们因为嫡庶生分,毕竟战场之上,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因此对于这些孩子的母亲,也十分礼遇。

    如果是在平时,楚瑜愿意为了这个原因去忍让梁氏,然而她悉知梁氏未来做了什么,她便不能放纵。

    于是她道:“你未曾犯下的罪过,我没有计较。如今所有的罪名,都是你过去犯下,梁氏,人做事就要有承担结果的觉悟,你既然做了,就要有勇气承担。”

    “至于三位公子……”

    楚瑜抿了抿唇,心中有些不忍,却还是道:“想必,他们也会理解。”

    说完,楚瑜抬手,让人将梁氏拉了下去。

    梁氏凄厉叫喊起来,而不远处诸位少夫人听见这声音,心中俱是一惊。

    楚瑜处理了梁氏,便转身去了二少夫人房中蒋纯的房中。

    这位少夫人出身将门,但只是个庶女,可因出身的缘故,哪怕在这样喧闹的环境中,她也格外镇定。

    她身着素衫,端坐在案牍之前,长剑横于双膝之上,面色平静看着楚瑜踏门而来。

    楚瑜在门口静静看着她,她嫁入卫府,甚少与这些少夫人交往,如今头一次这样正式打量蒋纯,倒有些惊艳。

    蒋纯生得并不算好看,五官清秀,却有一种额外的英气。

    此刻她刚刚起床,头发散披在身后,这样静坐着,到有一种额外的气势。

    可她身子微微颤抖,明显那气势是强撑出来,楚瑜停在门前,没有动作,片刻后,蒋纯率先开口:“无论生死消息,少夫人尽可告知。”

    楚瑜目光落在蒋纯双膝上的的剑上。

    上辈子蒋纯就是自刎而死,或许嫁给卫束,她便时时刻刻做好了生死相随的准备。

    于是楚瑜轻轻笑了笑:“尚未有消息,只是他们如今被困白帝谷中,我做了最坏打算而已。待到明日,或许就有消息了,倒是无论生死,还请姐姐帮帮我。”

    听到这话,蒋纯微微一愣,呢喃出声:“还未有消息……”

    那便是最好的消息。

    楚瑜点点头,她其实也就是不放心蒋纯,过来看一眼,也顺便给蒋纯打个底,免得她做出什么过激之事。

    见蒋纯状态还好,她便转身打算离开,结果还未提步,就听身后有脚步声来,却是蒋纯道:“我陪你一起等。”

    楚瑜有些诧异,看见对方坚定的神色,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第二天清晨,楚瑜收到了卫韫第二封信。

    这封信上的字迹虚浮,似乎是握笔之人已经拿不动笔了一般。

    “父兄皆亡,仅余卫韫,如今已裹尸装棺,扶灵而归。”

    预料之中。

    楚瑜看着那信,许久未言,而蒋纯只是看了那一句话,便猛地一下,昏死了过去。

    楚瑜克制住自己胡思乱想的神智。吩咐下人将蒋纯带下去好好照顾后,回到了书房。

    因为早有准备,所以能够冷静,然而那内心,早已翻江倒海。她提了笔,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落笔回信。

    “勿忧勿惧,待君归来。”

    这封信跨千山万水,在第二黄昏落到了卫韫手里。

    那时候他已经将近两天没睡,身裹着素服,背着父兄的灵位,带着七具棺木,行走在官道上。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回家吗?

    可是父兄皆死,仅留他一人,有何颜面回家?

    而回家之后,剩下的狂风暴雨,他又如何面对。

    姚勇和太子的指责历历在目,是他父亲冒进追击残兵中的埋伏,致使此次大败。他因年幼没上前线,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父兄不是这样的人,可这样的辩驳,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他前十四年,无风无雨,哪怕战场刀枪,都有父兄为他遮挡。

    如今突然要他面对这一切,他脑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白。

    尸体是他从白帝谷一具一具背回来的,他一路都在想,何不让他一起没了呢?

    这灵位太重,他背不动了。

    然而也就是这时,先锋官将家书递到了他手里。

    那女子的字迹,比平日更加沉重了几分,却是格外坚定。

    “勿忧勿惧,待君归来。”

    一瞬之间,仿佛有人立于他身前,将那千斤重担扛了起来。

    卫韫颤抖着唇,捏着那张纸,许久之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残阳如血,他握着家书,犹有千金。

    他该回去。

    哪怕父兄已去,然而犹有老小,待他归去。

    她身上带着凉意,膝下有如针刺一般疼,似乎是跪了许久。外面是熟悉又遥远的吵闹声。

    “她马上要出嫁了,这样跪着,跪坏了怎么办?!”

    “我听不得你说这些道理不道理,我就且问她如今半步迈出将军府未曾?!既然没有,有什么好罚?!”

    “如今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你们到底是要如何?”女人声音里带了哭腔:“非要逼死阿瑜,这才肯作罢吗?!”

    是谁?

    楚瑜思绪有些涣散,她抬起头来,面前是神色慈悲的观音菩萨,香火缭绕而上,让菩萨面目有了那么几分模糊。

    这尊玉雕菩萨像让楚瑜心里有些诧异,因为这尊菩萨像在她祖母去世之时,就随着作为陪葬葬下了。

    而她祖母去世至今,已近十年。

    若说玉雕菩萨像让她吃惊,那神智逐渐回归后,听见外面那声音,楚瑜就更觉得诧异了。

    那声音,分明是她那四年前过世的母亲的!

    这是哪里?

    她心中惊诧,逐渐想起那神志不清前的最后一刻。

    那应该是冬天,她躺在厚重的被子里,周边是劣质的炭炉燃烧后产生的黑烟。

    有人卷帘进来,带着一个不到八岁的孩子。她身着水蓝色蜀锦裁制的长裙,外笼羽鹤大氅,圆润的珍珠耳坠垂在她耳侧,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起伏。她已经年近三十,却仍旧带着少女独有的那份天真明媚,与躺在病床上的她截然不同。

    她与面前女子是一前一后同时出生的,然而面前人尚还容貌如初,她却已似暮年沧桑。她的双手粗糙满是伤痕,面上因长期忧愁细纹横生,一双眼全是死寂绝望,分毫不见当年将军府大小姐那份飒爽英姿。

    那女子上前来,恭恭敬敬给她行礼,一如在将军府中一般:“姐姐。”

    楚瑜已没有力气,她迟钝将目光挪向那女子身边的孩子,静静看着他。

    那孩子看见楚瑜,没有分毫亲近,反而退了一步,颇有些害怕的模样。

    楚瑜呼吸迟了些,那女子察觉她情绪起伏,推了推那孩子,同孩子道:“颜青,叫夫人。”

    孩子上前来,恭恭敬敬叫了声,大夫人。

    楚瑜瞳孔骤然急缩。

    大夫人?什么大夫人,分明她才是他的母亲!分明她才是将他十月怀胎生下来那个人!

    “楚锦……”楚瑜颤抖着声,她本想脱口骂出,然而触及自己妹子那从容的模样,她骤然发现。

    谩骂并没有作用。

    此时此刻,她早已失去了手中的剑,心中的剑,她想要这个孩子唤一声母亲,需得面前这个妹妹许肯。

    她恳求看着楚锦,楚锦明了她的意思,却是笑了笑,假装不知,上前掖了掖她的被子,温柔道:“楚生一会儿就来,姐姐不必挂念。”

    楚瑜知晓楚锦是不会让她听到顾颜青那声母亲了,她一把抓住她,死死盯着她。

    楚锦静静打量着她,许久后,缓缓笑了。

    她挥了挥手,让人将顾颜青送了下去,随后低头瞧着楚瑜的眼睛。

    “姐姐看上去,似乎不行了呢?”

    楚瑜说不出话,楚锦说的是实话。

    她不行了,她身子早就败了,她多次和顾楚生请求,想回到华京去,想看看自己的父亲——这辈子,唯一对她好的男人。

    然而顾楚生均将她的要求驳回,如今她不久于人世,顾楚生终于回到乾阳来,说带她回华京。

    可是她回不去了,她注定要死在这异乡。

    楚锦瞧着她,神色慢慢冷漠。

    “恨吗?”

    她平淡开口,楚瑜用眼神盯着她,给予了回复。

    怎么会不恨?

    她本天之骄子,却一步一步落到了今日的地步,怎么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