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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秀离开戏台厢房,不由透了口气,径自走出水磨砖排的花月亮门,由东廊走入小门,门内虬松修竹绕座假山,黄石叠成,高有丈余,石楼数十级,曲曲折折顺着石阶踏上海棠春坞。四顾望去,遍地皆种植海棠,三四月的季节正是海棠盛开的日子,她就顺手摘了一朵,闻了闻花香,拿在手里把玩。
正准备转身下石阶时,看到不远处假山旁有个人影闪闪躲躲,此时黄昏已过,看不太清样子,但依稀可以看出是男子。
景秀扔掉了手中的海棠,忙提裙跑下去,能在内院横行的男子除了邵谦她想不到别人。
见这处地方并没多少人,她也顾不得太多,追上去想问邵谦进宫的事最后选谁?
明明是看着他的身影走的,可绕到假山旁找了半天,却没再看到那身影,这下倒跟丢了人,她重重叹了口气。只得转身向西走,见一带短短红栏走去,栏畔几丛凤仙,顺着走可以看到泛舟的流芳坞畔,风来水面,黄昏水光如一条玉带,波光盈盈,唼喋浮萍,水面上停歇着几只船舫。
这里景色很好而安静,她想了想,打算在船舫里略作休息,省的待会再去晚宴又要走好长一段路。于是就要翻身跃过红栏,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跨过去,她大大的呼吸,因为过去病在榻上太久,累的这幅身子实在娇弱。
看着近在咫尺的船坊,她犹豫半天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提裙大迈一步跳上去。
双脚刚好落在了船头边上,暗自庆幸时,船坊因跳动晃动起来,她吓的脸色一白,整个人摇摇晃晃,身子倾斜的要向后仰去。
以为就要仰倒掉到水里,听到呼啸而过的声响,被人从后揽上腰,带动身子向前倾去,耳畔响起不愠不火的声音:“你是故意要把我引出来吗?”
景秀捂着快跳出来的心脏,一阵喘息,闻到一味好闻的松柏香,感觉到绵长呼吸热乎乎的扑在她脸上,心跳竟慢慢平静了下来,待站稳了身子,转头感激笑道:“还好你来的及时……”
黯淡的光线里,邵谦看到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他放下环在她腰间的手,背过手平平问道:“没事了?”
景秀听他声音冰冷,抬起头看向他,见他目光深邃幽远,还带着疏离,脸上亦是面无表情。这样情境,她突然想起那晚在船舫里,她被他勒紧脖子……
潜意识里,脚不禁向后退了几步,连连摇头道:“没事没事。”
邵谦“嗯”了声,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景秀看他二话不说就要离去,忙叫道:“邵大人,我想问你进宫的事,最后选了谁?”
邵谦背对着身子迟疑了下,才侧身道:“我承诺你的事自然会履行。”
景秀听他语气毫无温度,脸上有如岩石般的刚硬冰冷。不知哪里又得罪他,不过他性格一向喜怒无常,她小心翼翼的问道:“能告诉我是谁吗?”
如果她真能撇去,那么剩下只有三个人有可能,景沫、景月、景蝶,景蝶的可能性很小,但她想早点知道是谁,不然事态反反复复,总不安宁。
邵谦嘲讽的看着她道:“你与人有婚约,又是庶女,进宫与你不相干,选谁无需多问。”
“我什么时候与人有婚约了?”景秀脱口而出道。
景秀冷冷的扫了她一眼:“那位表少爷。”
景秀怔愣地望着他,缓缓地道:“你也说我是庶女,庶女的婚事由得了自己做主吗?我一回来,母亲就要把我许配给他,我能说拒绝吗?”
邵谦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垂下眼的眼脸覆着一片阴影,他淡淡苦笑道:“以前以为你是丫鬟,你肯赎身的话,我还能带你去京城,现在你是个庶出小姐……”他微不可及的叹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景秀也是失落笑道:“我也不情愿自己是这府里的小姐……”
邵谦的眉就不经意的蹙了起来,只是不语。
两人静静的站在船头,晚风轻轻的吹过,吹起两人的发丝。邵谦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拉着景秀钻进船舱里,噤声道:“别出声。”
景秀就捂着自己的嘴巴,坐在里面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邵谦侧脸看她紧张的额头冒着晶莹的汗珠,轻声笑道:“人走远了。你胆子这么小,在假山还敢跟踪我。”
景秀松了口气,道:“原来你知道我跟踪你,那为什么躲着我?”
话一脱口,景秀察觉这话说来动情,脸上就烧起来了。
邵谦却是朗笑出声,笑声醇厚。望着景秀如瓷般洁白的小脸,尖尖的下巴、大大的杏眼、弯弯的黛眉,眉宇间含着局促羞弱……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涌起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转过头口中恍惚地说着:“你怎么这么小呢……”
“嗯?”景秀没有听清他说什么。
邵谦眼中微光一闪,又复正色道:“我还有事,你要继续待在这里?”
景秀嘴角微翕,看他要起身,伸手攥着他的衣袖道:“你还没有告诉我选谁进宫?”
“你还真是执着。”邵谦望着拽住自己衣袖那白皙晶莹的手指,他嘴角轻轻地翘了起来,坦言道:“不出意外,会是你四姐。”
终究还是落在景月头上……
景秀想起了方才在厢房里,景月打扮的那样亮眼,却只是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和大家逗闹,但是有种盛极而衰的感觉。
“邵大人,为什么一定要有个女儿嫁进天家,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邵谦看她黯淡的双眸,低沉道:“这是你父亲母亲想的办法,如果不这样,只有让你父亲去京城。”说到这里,他又嗤之以鼻地道:“堂堂状元爷傅大人也会有一日走到卖女求荣的地步。”
景秀冷笑道:“是啊,他本就如此,没有亲情可言。”
邵谦有些意外,慢慢地坐直了身体,环抱着臂膀打量她:“我头次听到哪个女儿这样数落自己的父亲?”
景秀缓了缓神色,不想再多说什么。
邵谦也不多问。
一时之间船舫里很是寂静,天色渐渐暗了,有月光漏进船间纱窗,落在两人身上。
很久之后,邵谦才注意到外面的天色,看她伤感的模样,咳了一声,道:“你问我有没有别的办法,我倒是想了个,你跟我去玲珑十二馆,我告诉你。”
又是玲珑十二馆?
景秀惊疑的看着他,他几次想去那里究竟是做什么?
而且上回的伤,除了住在里面的傅四爷,她想不到谁能把武功高强的邵谦弄伤?
不由问道:“你要进去找我四叔吗?”
“四叔?”邵谦扬了扬眉,眼角一挑地道:“你喊他四叔?”
景秀觉得他问的奇怪,点头道:“他是我父亲的四弟,我不喊四叔喊什么?”
“有那么年轻的四叔吗?”邵谦听了好笑,又一本正经地看着景秀道:“你喊他四叔的话,我和他一般年纪,论辈分,我父亲和孝廉公又颇有渊源,算起来我和你母亲是同辈,这样岂不是你也该喊我一声叔叔?”
景秀听了愕然,看他眼中含趣笑,这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那样纯粹的笑容,好似小溪潺潺流过,清澈微凉,带着水漾的温柔。
她旋即展颜一笑,甜甜的唤道:“邵叔叔。”
邵谦脸色一变,扬手就要堵上她的嘴,手到跟前姿势一变,改成摸了摸她的脑袋,重重咬字道:“真乖!”
景秀有些尴尬的望了邵谦一眼,不服输地恶趣笑道:“邵大人也很年轻,还是喊小邵叔叔好了。”
邵谦脸色变的更黑,铁青着脸拽起景秀的手腕道:“少跟我攀亲!”拉着她走出船坊,在船头揽上她腰间,跳过栏杆,立在岸上。
然后拉着她往西厢院的方向去。
景秀不敢再笑话,着急地四处张望道:“邵叔叔……”
话还未落,被邵谦一个眼神瞪过来,“再喊试试?”
景秀吞下欲要说的话,转口道:“玲珑十二馆不好进去,上回你不是受伤了。再说西厢院那里多的是巡夜的妇人,今天又是母亲的寿宴,你别闹出事了。”
邵谦边拽着她走边道:“正是因为今晚是你母亲的生日,你们府里的小姐都在畅春园,守夜的妇人会减少,也会放松警惕。再说就算有人守夜,我也进得去。”
景秀一时无话,但还是小声地道:“那要我跟着你进去做什么?”
邵谦这才停下脚,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既然你喊他四叔,有你这个侄女在,他说不定会见我。”
景秀听言,挥掉他的手,义正言辞地道:“他是我四叔,我为什么要帮你进去找他?你屡次找他,万一是要害他怎么办?你们都是将军,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居心不良?何况他曾警告过我,让我不许再进去,若是他告诉我父亲,我……”
邵谦眯起眼,眼底闪过一道明亮,看着她道:“你见过他?”
景秀语凝。
邵谦又沉声问:“他长什么样子?”
景秀满脸的不可置信,为什么邵谦这样问,到底这个四叔还藏着什么样的身份,如此神秘?
景秀心神一荡,反问道:“他不是我四叔的话,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