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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鲁家,张惟昭师徒与家里众人寒暄。鲁家的小女儿二丫好奇而羞涩地躲在母亲身后,偷偷打量长胡子的老道士和挺俊的小道士。
张惟昭静静地走到小女孩身边,展开手掌,给她看自己手掌里的一个纸鹤。扯动鹤的尾巴,鹤的翅膀还会动。二丫就笑了。
从这天开始,惟昭每日下午来鲁家,与这家的小女孩一起做游戏。他们在姐妹俩原来一起住的屋子里,拿了纸笔,涂涂画画。
张惟昭感叹,真应该找机会建立一个工作室,把沙盘什么的都置办起来,这样与来访者一起做工作才比较便利,也更有效。现在这样子,只能因陋就简,随机而动。
如此过了七日,张惟昭拿了二丫和姐姐一起用过的那个针线筐,与她们画的画放在一起,放在火盆里烧化了。自姐姐去世之后,二丫原本一直都不让别人碰那个针线筐的,至此却毫无异议。
张惟昭又叮嘱鲁家人,最好买一只小狗来,不管什么颜色品种,越聪明越好,毛色越纯越亮越好,和二丫作伴。
张惟昭的耐心和用心,鲁家人都在眼里了,尽其所能地重重酬谢了她。张惟昭也未曾推辞。
治疗结束之后,小女孩果然好了,不再眼睛发直、自言自语。鲁掌柜因为忧心女儿,很快找了一只有两只白爪子的小黑狗来家里。小狗肥肥的,圆脑袋、毛耳朵、短尾巴,二丫一见就十分欢喜,晚上就在床下放了一个窝,让它睡在自己旁边,白天就和这小狗一起嬉戏玩耍。
家里其他人也都很喜欢这个小狗,空闲的时候也爱逗它玩耍,烦恼、流泪的次数日益减少。
周氏也曾偷偷问过女儿,小师傅张惟昭和她在一起都做了什么?二丫说,就是一起讲故事画画啊!小师傅很会讲故事,画画也画得好。还问她姐姐长得什么模样,听她说了姐姐的模样,就照样画出来了,画得很像,就跟真见过一样。
一家人对张荣鲲师徒俩越发敬服。
看家里变得平顺了,鲁掌柜心下大定,非常感念张荣鲲师徒的功德,趁过端午节的时候,送了好些粮油米面到观中。
这一次张荣鲲不再怀疑张惟昭故弄玄虚,直接问她医理何在?
张惟昭回答,因为二丫在姐姐生病和故去的时候都不在场,也没有参加葬礼,就会对分离很没有现实感,也就是说,她在智识上知道姐姐死了,但她的感情和情绪并没有接受这个结果,就会臆想出姐姐仍在她身边的画面,来防御姐姐猝然离世带来的痛苦。
张惟昭做的工作,就是帮助二丫用一种孩童能够理解的仪式,重新埋葬了她姐姐,让二丫在心理层面上与姐姐告别,接受姐姐已经去世的现实。
至于养小狗,是因为宠物,尤其是狗,具有非常强大的治愈性力量。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伙伴。
张荣鲲知道,这听起来很简单,但是简单而又有成效的功夫,实际上是很难做到的。
张惟昭传递的信息和他以往的知识体系完全不同。但张荣鲲一向对新事物充满了探究精神,因此非但没有怀疑和打压张惟昭,而是反复思考,进而又埋头翻古书,从各类药案记录中寻找蛛丝马迹辨证张惟昭的说法,师徒俩切磋砥砺,日子过得很充实。
自此以后,张荣鲲带张惟昭出去,会用很肯定的语气跟人介绍她,说自己的徒弟除了擅长妇科、儿科之外,还是一个医心师。
医心师这个名目,许多人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一来因为张惟昭是首位得到张荣鲲认可的徒弟,二来张惟昭经手的案例越来越多,成效显著,渐渐地,张惟昭赢得了更多人的尊敬,尤其受内宅女眷和孩童的欢迎。
蔡员外家的石榴就是张惟昭近期收获的后宅粉丝之一。
那一日石榴向张惟昭学了《慈母悦心葆婴方》,就开始用这法子安抚平姐儿。刚开始的时候,平姐儿根本不领情,仍是脾气乖戾,哭闹不止,好不容易喝几口奶,往往还吐出来大半。
石榴又累又伤心,只想把她扔到床上去,等她自己哭够了再说。转念一想,既然小道长说自己的后半生都着落在女儿身上,此时还是要好好安抚女儿,将来女儿好了,自己才能跟着过得好。于是耐着性子,一边唱起张惟昭教的歌谣,一边不断抚弄孩子。
如此过了三四天,平姐儿竟然哭闹得少了,石榴的心境也开始有所转变。
以往石榴被孩子闹得难受,喂奶的时候心里十分凄苦,眼睛往四处飘,根本不想看这魔星一般的孩子。
现在静下心来看着孩子的眼睛,突然发现平姐儿的眼睛其实挺好看,黑葡萄似的,见到石榴看她,也盯着石榴看。
石榴忍不住就去摸她的头,胎发触手柔软,让石榴心里也觉得有一层小细绒毛在摇动。
不知怎地,石榴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想起自己从小吃苦受穷,长大之后又被父母卖给人牙子,幸而自己的孩子是有福的,以后再不会经历自己受过的这种苦。想起张惟昭说的话,石榴心中着实宽慰。望着娃儿的眼神也越发温柔。
石榴并没有察觉,这其实是她第一次在心中升起母亲的柔情。不是她以前心狠,只是她的日子太苦了,在自己家吃穷受累,挨打挨骂,到蔡家来又看不到未来,没有保障,致使她整日心绪不宁,也难以定下神来安抚孩子。张惟昭的话,无异于给了她一颗定心丸,让她燃起了对未来的期望。
石榴念了一个多月的歌谣,平姐儿居然大好了,夜间能睡,白天能吃,白胖了许多。
但是在前院养的安郎,却依然照旧。不仅仍是没日没夜哭闹不止,前几日还发了一场高热,好不容易才退了烧,小脸又黄瘦了一圈。
姜氏见平姐儿大好了,而安郎的状况却比之前还要糟糕,内心又委屈又恼怒。难道真的不是自己生的就养不熟?自己也掏心掏肺对他了,为什么他就不能争争气好好长?
姜氏找了个伶俐的丫头故意和石榴套近乎,看看石榴从张惟昭那里学了什么法子,把平姐儿给养好了。
丫头跟屁虫一样巴结了石榴几天,回来一五一十把从石榴那里套出来的话告诉姜氏,两个歌谣也学了来唱给姜氏听。姜氏听到富贵命这一节,撇着嘴冷哼了数声。等听到歌谣,更加不屑,就这么粗陋的歌谣也管用?
无奈在平姐儿身上就是管用。姜氏就让奶娘学起来照着做,结果在安郎这里还是一点用都没有。
姜氏气得头痛病犯了,在头上扎了一个帕子,歪在榻上直哼哼。
蔡员外看不惯她折腾,皱着眉头说不如再请张荣鲲师徒俩过来给安郎看看。姜氏心理十分不情愿,但眼看安郎的状况越来越不好。如果安郎没有了,难道还让蔡员外继续睡小妾生儿子不成?一咬牙,就跟蔡员外商量那就再请一次吧。
这次蔡家奉上了更丰厚的诊金,而且中门大开,迎接张荣鲲师徒到来。
姜氏陪着笑亲自站在中庭迎接,一直把张荣鲲和张惟昭师徒俩迎至厅堂落座。周围的仆从忙端了香茶、果子上来。
喝了一口茶,张荣鲲并不因上次被姜氏冷待摆架子,直接说:“孩子抱上来再瞧瞧。”
奶妈轻手轻脚地抱着安郎进来。安郎昨夜闹了六七次,上午这会儿睡着了还没有醒。
安郎一被抱进来,厅里立马变得安静了许多。周围的仆从都在拼住呼吸、低下头,生怕发出动静弄醒安郎。
张惟昭近前来观看安郎的面色,只见这孩子面颊黄瘦,印堂发青,在睡梦里似乎也能感觉到有生人靠近,眉头皱起,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惟昭对蔡员外道:“可否请员外抱起来小公子,给我师父仔细看看?”
蔡员外不知道张惟昭为什么突然让他抱孩子,但医生的话总得听吧,认命抱起了孩子。
张惟昭是想看看蔡员外会不会抱孩子,作为父亲是否参与到养育工作中来。
果然,蔡员外抱孩子的手势颇为生疏,按照这个时代的认识,抱哄孩子都是妇人的事情,男人是不怎么参与的,除非老了之后含饴弄孙。
安郎被接过来之后,挣动了几下,似乎有醒过来的意思,蔡员外不知该如何是好,手忙脚乱地去哄,却把安郎弄醒了,哼哼唧唧要开始哭。
姜氏在一边着急,忙走过来接过安郎,抱在怀里轻轻摇晃。安郎却不领情,开始抽抽噎噎,进而哭得声音越来越大,却声音嘶哑。姜氏哄了半晌也哄不住,又交给了奶娘。奶娘接过这个烫手山芋,顾不得许多,背过人去揭开衣襟喂奶,安郎却不要吃奶,只一径哭闹不休。
张荣鲲见状,道:“可以了。抱孩子回去休息吧。”
奶娘看向姜氏,见姜氏点头,连忙把安郎抱出门去。
哭声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