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前夫(上)

海青拿天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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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讶然。

    说实话,这话我其实听了挺受用。不过看她那一脸鄙夷的样子, 我万万说不出道谢的话。

    “夫人说要与妾说话, 不知何事?”我问。

    虞琇则似乎什么也没听到,把玩着她的便面。旁边的仆妇则开口道:“昨夜里,我家二公子可是到了这馆中?”

    “正是。”我说。

    “来做甚?”

    我看着那仆妇, 笑了笑:“不知夫人问此事做甚?”

    仆妇依旧拉着脸:“你只管答来便是。”

    我耐着性子, 道:“前番妾这馆中与虞公子手下的漕商有些生意往来, 虞公子乃是来过问。”

    “就是为此?”仆妇问。

    我说:“是不是, 二位去问虞公子不就知晓了?”

    “撒谎。”这时,虞琇冷冷地打断, “昨夜文长来此, 分明是因为他前些时候去了浔阳, 拆穿了你的身份。”

    我心想这虞琇果然是有备而来, 想来今日是不能轻松了结了。

    “拆穿说不上,昨夜虞公子确曾问及妾家事,妾皆一一解释。”我说。

    虞琇冷笑, 片刻, 看了看仆妇。

    仆妇语气严厉:“倪氏, 你莫猖狂, 你那些事,我家夫人都查清了。”

    这说话的气派, 比长公主还威风。

    我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知夫人查清了什么?”我不慌不忙。

    “自是你那底细。”仆妇道, “去年浔阳重编户籍, 夫人派人前往查审, 鳏寡之户中,并无倪姓。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

    我有些诧异,心想这虞琇倒不是个傻子,她的丈夫在州府当官,果然比别处有能耐多了。不过我并不怕这样查,因为我当年去做籍书的时候,将我的名字记在了一户倪姓人家的下面。重编户籍本就是浩瀚繁杂之事,疏漏百出乃不鲜见,府吏不会去一人一人核对有无,一些外嫁或者外出多年的人也时常照管不到。我那籍书上切切实实地落着官府的印,货真价实。就算真有浔阳县府的人在跟前,他们也不能否认。因此,只要我抵死不认,最多也只能算是当时给我写籍书的人弄错了。

    “竟有这般事?”我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可妾确实是那浔阳人。”

    仆妇道:“夫人问的可不是你出身何处,你倒说说,你那夫家在何州何郡?”

    我说:“阿媪问这么许多,莫非是要替官府做事?”

    “你不说?”仆妇冷笑一声,“你不说便是心虚。倪氏,你并非寡妇,夫家仍在。你到这海盐县里,乃是另有隐情。”

    我很是诧异。想来虞琇和这仆妇也是枕边小书看了不少,竟能拓展出这般思路。

    “罢了。”许是看我一时没有说话,虞琇缓缓道,将仆妇的话打断。

    “倪氏,”她正色道,“你这事,无论有何苦衷皆属作奸犯科,一旦官府知晓,乃是坐牢的大罪。”说着,她语声放缓,“不过我今日来此,亦不是为了为难于你。只要你答应我另一事,此事便你知我知,不出此门,如何?”

    我问:“不知夫人要妾答应何事?”

    虞琇道:“我那二弟年纪尚轻,许多事不过凭着一时兴趣,实教家中头疼。我听说他曾派媒人到这万安馆来登门说亲,简直胡闹。倪氏,你只要答应我不再与文长来往,你便仍可在这海盐县安然无事,继续开你的客舍。”

    原来如此。

    我心里好气又好笑。说了这么多,原来是为了吓唬我一顿。虞琇不愧是生意人家出来的,无本买卖做起来倒是顺手。我本打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躲则躲。不过事已至此,她亲自上门来又是羞辱又是威胁,已经算是撕破了脸面,我若不如她所愿做个狐媚妖妇,岂不是亏了?

    我看着虞琇,抿唇一笑。

    “夫人所言句句在理,”我说,“不过妾也有些话,要与夫人说。”

    “甚话?”

    我没回答,却瞅了瞅那仆妇。

    仆妇愣住。

    “你且退下。”虞琇犹豫了一下,对她说。

    仆妇只得应下,看我一眼,走了出去。

    待得门关上,虞琇道:“现在可说了。”

    我说:“妾亦明理之人,方才夫人所说的利害,妾亦是知晓。”

    正当虞琇露出得色,我继续道:“夫人亲自登门,妾岂敢不愿。虞公为虞公子议的婚事,妾也听说了,陆氏那般良配,错过确实可惜。只是妾近来这馆中着实艰难,欠下十金巨债。夫人若可为妾解难,妾不但与虞公子一刀了断,还可教虞公子答应婚事,绝无反悔。”

    虞琇:“……”

    她是个久居深闺的妇人,想来不曾被什么人勒索过,终究沉不住气。

    “你这个……不要脸的妖妇!”她气愤又震惊,脸色发白。

    我不以为然,眨眨眼:“夫人不愿?”

    “痴心妄想!”虞琇断然道。

    “可虞公子非妾不娶,如何是好?”我眨眨眼,“虞公子的脾性,夫人不是不知。就算夫人将妾送了官,虞公子一旦知道真相,迁怒夫人,只怕那婚事便再不得提。虞公子待妾情深义重,曾与妾指天立誓,若有变心,天打雷劈。这海盐县城中,亦只有妾能说动虞公子。”

    虞琇冷哼:“你以为我会信?”

    “哦?”我不紧不慢道,“夫人若不信,今日来万安馆做甚?”

    虞琇:“……”

    她的神色并无变化,不过她那紧攥着便面把柄的手指则暴露了她的心绪。

    这城中的事,没有什么瞒得过万安馆的茶客。

    虞氏和陆氏的婚事,是虞琇保的媒。在陆氏那样的高门面前,虞氏并非什么排的上号的门第,虞琇当年能嫁给陆氏,乃是虞善费了好大的劲才促成的。此番也一样,陆氏能看上虞氏,除了陆融想把手伸到这边之外,还多亏了虞琇大力促成。如今两边皆对此寄予厚望,一旦婚事告吹,虞琇不仅脸面丢大,还会被夫家那边埋怨,对于一个一心想增光添彩的人来说,好事变坏事,无异于杀人放火。

    所以,她就算再看不上,如今也急着亲自登门来见我。

    “你不怕我将这话告诉文长?”她低低道,似乎咬着牙。

    我说:“夫人可但说无妨。不过夫人须知晓,就算妾嫁不成虞公子,他亦不会去娶陆氏。夫人此举,乃是断了后路。”

    虞琇盯着我,没再开口。

    正当无话,这时,门忽而打开,虞衍匆匆走了进来:“倪夫人!”

    看到他,我心底松了一口气。

    昨夜虞衍离开之后,我曾告诉阿香,往后若有虞氏的人上门找麻烦,她便去把虞衍找来。阿香干过一次这样的事之后,果然熟稔,虞衍来得很是时候。

    不过他来了,这消遣便结束了。

    “虞公子。”我起身,仪态万方地一礼。

    虞衍随即看向虞琇,神色不定。

    “长姊来此做甚?”他问。

    虞琇瞥了瞥我,我神色自若。

    “自是听闻这馆中的茶好,过路时顺道来品一品。”虞琇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却看着他,“文长又来此做甚?”

    虞衍看我一眼,语气平缓下来:“自也是来尝一尝新茶。”

    我微笑,正当要吩咐小莺再去烹茶,却发现她不在门外。

    没多久,只听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看去,却是小莺。

    “夫人。”她喘着气,结结巴巴,却不似是被众人的阵仗吓到,神色有些激动,指了指外面,“县长……县长来了。”

    众人闻言皆讶。

    “县长?”我问。

    小莺点点头,红着脸,目光盈盈地瞅着我:“他还带了个男子来,要……要见夫人。”

    我甚是不解,片刻,朝门外走去。

    才下了楼,果然,县长柏隆正进门来。看到我,他露出喜色,急忙上前来向我一礼:“夫人!在下就任月余,却不知夫人在此,乞夫人恕罪!”

    我:“……”

    包括虞氏姊弟在内,所有人皆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柏隆仍旧神色激动,长叹一声:“夫人听在下一劝,夫妻一场,磕磕碰碰乃是常有之事。恩公对夫人情深义重,夫人却一去两年,教恩公好生寻找。今在下得知夫人在此,特将恩公也接了来,与夫人团聚!”

    “恩公?”虞衍首先反应过来,狐疑地看看我,“县长所言的恩公是……”

    我没有再理会那些聒噪的说话声,也不需要再听别人解释。因为,我已经看到了门前的另一个人。

    心中倏而像被什么一下牵起。

    融融的日光之中,那颀长的身影伫立着,衣袂带着微风,似幻似真。

    而那双眸,虽看不清情绪,却熟悉依旧,夺人心魄。

    我肖想过无数次,某一日,如果我重新遇到公子,那是如何场面。

    当然,我自信只要我不现身,没有人可以发现我的踪迹,故而想象得最多的,乃是我去找他。但我没想到,他竟会找上门来。

    我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公子。

    世间的一切仿佛霎时间消失了去,占据我心神的,只剩下眼前的那个身影。

    我看着他朝我走来,说不出话,不敢相信,又惊又疑,只觉所有思绪都成了一团乱麻,而随着他近前,那模样愈发真切,心却跳得飞快。

    他仍然是从前的模样。俊美的面容,如最上好的美玉一般无瑕,令人见之惊叹倾心。

    但似乎又有什么变了。

    或许是他的身形变得更高,又或许是那眉眼间神气,清澄依旧,却似乎多了些沉着。

    直到他站在了我的面前,那让我朝思暮想的面容触手可及。

    我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深沉而黝黑的双眸中,似有亮光微动。

    “我寻了你许久。”他说。

    那声音很轻,低沉而久违。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他,只觉有什么触在心头上,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足下何人?”这时,虞衍的声音忽而传来。

    转头看去,只见他盯着公子,又看看我,神色疑惑不定。

    公子转头,瞥了瞥他,不紧不慢道:“在下谯郡周元初,乃倪氏丈夫。不知足下又是何人?”

    我:“……”

    周围又是一阵寂静。

    虞衍等人皆一脸震惊。

    周元初……丈夫……我只觉一股热气突然冲上脑门,几乎要把脸颊都烫掉。

    再看公子,只见那脸上镇定自若,全无羞赧之色。

    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士别了三年……心中默念,公子果然出师了,可真敢说……

    “可……”这时,阿香结结巴巴地说,“可我家夫人是寡妇……”

    公子看着她,弯唇一笑。

    阿香倏而打住,脸涨红起来,像熟透的果子。

    “倪夫人并非寡妇。”柏隆干笑一声,道,“误会,都是误会。”

    “在下惭愧,当年年少不更事,以致吾妻出走。”公子道,“在下追悔不已,苦寻许久,若非故人提点,几乎不知此处。”

    说罢,他看着我,目光深深:“我说过让你等我,莫再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