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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没有看透的种种,一点一点浮现出了水面,何冲“善意”的忠告听在宋煜的耳中只剩下厌恶与压不住的愤怒。
雨渐渐停了,只剩下寒凉的空气与满是积水的地面,宋煜默了片刻向城门的方向跑去,何冲诧异的回过头来,对上即使发丝微乱亦是姿容绝色的宋煜,念从心起眯了眯眼正要再说些什么,宋煜已是率先开了口。
“何冲,何使者”,宋煜叫了他一声,漂亮的眸子直视着他,“你以为你讨好了那些世族,他们就能把你放在眼里高看你几分,我告诉你,永远也不可能。”
“你!”
何冲生母为娼,就是何家提起他亦是觉得不齿,只是又因为他心狠手辣偏偏陛下对他信任有加,众人不愿招惹这才鲜少提起这个秘密。这些年来何冲想尽了办法想让世家贵族承认他,如今终于等到了一个好机会,却不想宋煜毫不留情的扯了他的遮羞布,何冲的笑容陡然僵在脸上。
宋煜耻笑一声甚至不愿多看一眼便扬长离去,华带飞髾,真正贵族之家的风流傲骨,陡然间在何冲眼前拉开了一道触不可及的天堑。
何冲僵立在原地,紧紧锁着宋煜的目光淬起让人胆寒的狠厉,又夹杂着让人极不舒服的古怪笑意,许久后何冲终于恢复了正常,握紧了手中的符节,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继续朝着宫门方向走去。
宋煜走的极快,曳地宽大的长裙被地上的积水浸的湿透,她渐渐听到了不远处嘈杂的人声,火把在黑夜中忽灭忽闪。
宫门口对立的众人听见了声响齐齐回头,本以为是何冲去而复返得了令,没想到居然是宋煜,一时间众人的表情变得有些难以琢磨,就连太子身后众多满脸戒备的将士亦是紧紧的盯着她。
他们是跟随太子多年的亲卫,今日只是跟随太子殿下去了一趟甘泉宫,可是回来以后整个京城就变了天,所有人都说殿下对陛下行巫蛊之术,他们只不过辩解一二已是被打上了谋反的罪名。
所有人都变得不可信起来,就算是这位与殿下极为亲厚的明玉郡主,看着宋煜越走越近,身后的将士不由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却见一直面若冰霜的太子扬起了唇角,他平日里经常广袖长衫简单却不失华美,袖间隐着浅浅的迦南香最是优雅,今日一身玉白劲装,面对着索命一般的群臣却依旧不掩风采,温润秀雅的面容在漆寒的黑夜里骤然暖了宋煜的心。
众人说他谋害当今陛下命他下马,他不屑回应所以依旧坐在马背上俯视群臣,可如今宋煜来了,他轻快的下了马大步走来,与记忆中一般温暖的手娴熟的将她散落的碎发绾在耳后笑着说,“我就知道你回来。”
宋煜愣愣的看着他,再也忍不住的哭了。
陛下不信她她没有哭,何冲故意羞辱她她也没有哭,可宋邺一开口她便再也忍不住的恸哭出声。
她没有,她没有来,上一世她怕死,怕维护他会连累汝南王府全家,所以她一直没有来,她以为无论如何陛下也不会真的杀了太子,以为她不去没有关系。
所以那时只听到了太子的死讯,她连他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如今他说他早知道她会来,震惊,愧疚,崩溃,宋煜哭着摇头说不出话,宋邺轻叹一声将她揽在怀里,“哭什么”,他笑着说,“这么多人看着呢。”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他依旧变着法的哄她开心。
宋煜只觉得嘲讽,只觉得悲凉,眼泪愈发止不住,他就是这样一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啊,为什么要将这样的人逼上绝路?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见宋煜的哭声与宋邺时不时的温柔安抚,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陷害知道太子无罪,太过悲戚的场景触碰了良心的边缘,突然间没有人再开口。
只不过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声突兀的狠厉声音打破了所有,何冲直直盯着宋煜与太子的方向举起了手中的符节。
“太子行巫蛊之术构陷陛下,我等奉陛下之命捉拿太子!”
话音刚落,太子身后的百余亲卫怒不可赦拔刀直指何冲,“尔等遗丑小人胆敢污蔑太子!”
“遗丑”何冲握着符节的手气的发抖,提高了声音怒喝,“还不将太子捉拿...”
宋煜厉声回头,“你敢!”
兵士们左右相顾又退了回去,何冲额上直露青筋,几乎是咬着牙目光钉在宋煜身上,“郡主,这可是陛下的旨意。”
宋煜冷笑,她怒视着何冲一步一步逼近,“当初陛下不拘你身份卑贱提拔你对你百般信任,你却狼子野心不知好歹,枉顾陛下信任虐杀朝臣,如今更是丧尽天良构陷太子,你眼中哪里还有陛下,你又有什么资格敢在这里猖狂!”
句句锥心,何冲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本得了陛下的旨意想在所有世家大族面前耍威风,可宋煜几句话后,他只觉得所有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满是轻鄙,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片刻的死寂后终于有人站了出来,那人年近中年,举止儒雅相貌堂堂上前微微颔首道声郡主。
曾经的四大家族王,谢,桓,庾,谢氏一族因为三年前的惨案只留姐弟二人,其余三氏却依旧屹立朝廷,如今的一品太傅当初的太子太师,宋煜依旧全身紧绷握紧了拳头,“桓公,为什么?”
为什么连你也在?
“你曾经是太子太师,你教他何为忠何为孝何为仁义,你难道不知道他的为人!”
桓余沉默片刻却是不应此话,“太子之罪与郡主无关,还请郡主不要为难。”
“他有什么罪!”,宋煜的声音因为愤怒与绝望变得喑哑,“他有什么罪!太子为汉适嗣承万世之业,乃皇帝之宗子,天性孝谨,宽厚容众,他能有什么罪!”
怒极之下指着何冲,“此等卑劣小人,陛下对他委以重任他却纠集小人欺诈栽赃,当年谢陈两族因他谗言所害,在座谁人不知!如今陛下卧病在榻不通事务,让这等小人钻了空子陷害逼迫太子,恺悌君子,无信谗言,你们任由这等小人无法无天,却妄自做主责令太子,你们可对得起宗祖之戒圣人之训!”
桓余一介一品大臣,被宋煜指着鼻子一通大骂,就算他浸淫朝野这么多年也是脸上有些挂不住,甚至生出了几分愤懑,汝南王私下与他们大肆送礼却不知将管教女儿,耽误正事又让他在重臣面前失了面子,一时间也没了与宋煜理论的心情冷下了脸,
“太子行巫蛊之术证据确凿,如今难道还要违抗圣明,还不将郡主拉开!”
众人上前就要将宋煜拉开,太子身后众将纷纷拔刀,宋煜厌恶的怒视着何冲将太子护在身后一边退一边厉声呵斥,突然间却退不动了。
她惊诧的回过头,宋邺将她转过来面向着自己,手指轻轻抚过她的长发,“明玉,够了。”
太子低头看着她,目光悠远而又清明。
够了,就算说的再说也改变不了什么。
“多说无益,他们要的根本不是真相,他们要的,只是我死罢了。”
他任由着私心让宋煜说了这么多,让她维护了他这么久,已经够了。
当初决定与世族们向着相反的方向,就早已想到了会有这样的一天,可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去做了。他想看外族与本族和睦相处没有奴役,想看百姓欢笑没有压榨,想替他的父亲完成他放不下的奢望。
如今洛阳城中外族贵族越来越多,也有平民开始认字读书,他看到了成效。
只可惜与他预料还是相差太多。
如今父皇已经不信他,就算信如今也无能为力,他们将他堵在宫门口进不得亦是退不得。他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死,反抗被乱军杀死亦或者束手就擒被奸人杀死,还有一条杀出城去些许能保住一条性命。
可就算保住了性命,身负冤罪苟且一生又与死有什么区别。
他抬眼看去,曾经的老师,曾经的幕僚,曾经的朋友,许多人在对上他的眼睛时别过了脸或是低下了头,宋邺嗤笑一声终于将目光落在了为首的桓余身上。
“不用如此相逼,孤自会给太傅一个满意的结果,还请太傅等待片刻。”
“殿下!”
“大人!”
太子身后的众将惊声开口,何冲等人更是急忙提醒桓余,桓余皱着眉不悦的瞥了何冲一眼,何冲愣了愣这才低头退了下去。
宋邺低头看着宋煜,手指将她面颊上的泪水抹去,笑了笑道,“别哭。”
宋煜想听他的话不要哭,可是没有办法。
宋邺就这么耐心的帮她擦了一遍又一遍,“你知道么,其实你来之前我既怕你来,又怕你不来,可后来你真的来了我才知道我是盼着你来,你信我护我,我真的很欢喜,所以,不要哭。”
我从来都舍不得你哭,又怎么舍得你为我而哭。
这个结局他早就知道,人活一世生里来死里去,他不惧无常,只怕遗憾。
但如今,也能注定遗憾了。
越过宋煜他看见桓余在与身边的将士说着什么,他垂下了眼,微微颔首在宋煜耳边,“从现在开始,闭上眼睛,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睁开。”
宋煜咬着嘴唇拼命摇头,宋邺亲手捂上她的眼睛,“乖,听话,若是你唤我三声我还是不应你,那时候你再睁开。”
虽然这世间本就残忍,可我还是愿意用最后一双手为你挡住所有,若有来生他依旧愿意陪在她身边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可是此生。
明玉,我终是不能,伴你左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