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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重回京再见故人
随着宇文邕话落,赵越从书架后绕出,向皇帝磕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宇文邕扬眉:“何喜之有?”
赵越似笑非笑道:“皇上,杨坚能征惯战,兵法谋略更是无人能出其右,如今他这幼弟和长子得他亲手调教,自然也是熟读兵书,骁勇善战。如今皇上要对陈用兵,得两位勇将,臣自当恭贺。”
宇文邕向他瞪去一眼,命他起身,冷哼道:“你不要说,你相信杨坚送弟弟和儿子进京,当真是为了报效朝廷!”
赵越嘴角勾出一抹阴冷,凑到近前,低声道:“皇上,杨坚此人心思极深,如今他送弟弟和长子进京,分明是为了扰乱圣听,令皇上对他彻底放心。如此一来,恰好是欲盖弥彰,怕是背后有什么动作。”
宇文邕不屑道:“你道朕是这么好骗的?”想到杨勇之前的话,皱眉问道,“之前你前往定州,可曾听说杨坚受伤之事?”
赵越想想,点头道:“似曾听说。杨坚到定州之后,事事亲力亲为,曾发生过几次意外,也曾受伤,只是能不能上阵杀敌,倒不曾听说!”
宇文邕皱眉,心里暗暗思忖。难道,当初杨坚称病辞官,竟然一语成谶,当真再也不能沙场杀敌?若果然如此,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从杨爽、杨勇随高颎回京起,独孤伽罗和杨坚就密切留意长安和军中的消息。
两个月之后,高颎传来书信,说皇帝已经御准杨爽、杨勇出征。随信而来的,还有杨勇的家书,提及府中每一个人这些年都甚安好,另外还有杨广的字迹,向父母问安。
独孤伽罗看到,不禁喜极而泣:“我的阿广也长大了!”
杨坚轻叹,拥她在怀,柔声道:“快了!快了!等到阿爽和阿勇立功,高大哥必然会借机上书,我们很快就能见到阿广了!”
往日对杨广思念却不能相见倒也罢了,如今眼看就可回京,思念之情竟然变得越发炽烈。独孤伽罗常常无端失神,遥想杨广如今的模样,长得有多高了?长成了什么模样?像她,还是更像杨坚?想着想着,原来心底鲜明的幼童模样,居然变得模糊。独孤伽罗又觉得心慌,将杨广幼时的小衣服、小鞋子取出来,一次次摩挲,一遍遍回想他幼时的模样。
随着伐陈大军出发,战报很快传来,杨爽、杨勇二人首战立功,合力斩敌将于马下。
杨坚、伽罗大喜,一时间归心似箭,翘首盼望朝廷传来的旨意。
可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只听说陈军大败,陈君求和,周国大军已经回师,可是调杨坚回京的圣旨却迟迟不来。想到宇文邕的猜忌,独孤伽罗心中开始不安,担忧杨爽、杨勇的安危。
这个时候,徐卓从长安赶来,带来高颎的书信,向杨坚摇头叹道:“杨爽、杨勇立下战功,皇帝各有封赏,可是不知为何,高颎和杨素几次面见皇帝,请求调你回京,他皆是不允。”
独孤伽罗得到确切的消息,倒是心中一定,低头默思片刻,浅浅笑起:“想来,调大郎回京的圣旨很快就会来了。”见二人不解,轻叹一声,解释道,“当今皇帝虽然已不是当年的宇文邕,但是他生性聪慧却不会变。阿爽、阿勇突然随高大哥回京,还自动请缨出征,他岂会不知道我们的用意?只是皇权至上,他不愿意我们予取予求,所以故意冷着我们。如今因为阿爽和阿勇的军功,大郎在朝中备受注目,再拖几日,恐怕还有旁的良臣上书请命,他不想寒满朝文武之心,就必然会召大郎回去!”
徐卓听得目瞪口呆,喃喃道:“伽罗,如此奇诡的心思,恐怕也只有你能够想到!”虽然是夸赞,心底实不相信。杨坚却深以为然,开始着手整理定州的政务,便于临行时移交。
不出独孤伽罗所料,十几日后,朝廷圣旨传来,命杨坚携带家眷回京述职。
所有的筹谋成真,独孤伽罗和杨坚松一口气的同时,又相顾默然。
在此一住十年,一点点将一片破败贫瘠之地变得富庶,变得繁华,当真要离开,夫妇二人心中是说不出的难舍,而想到即将一家团聚,心中又是说不出的振奋。
得知杨坚要走,满城百姓齐聚城门相送,一片挽留之声。杨坚、伽罗下马下车,与众百姓一别再别,这才出城向西而行。
定州刺史耿康直送到定州界碑处,这才施礼道:“杨大人、杨夫人,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但望大人此去能一展宏图,造福更多黎民百姓!”
杨坚、伽罗二人还礼,想前途渺茫,也不说什么宏图大志,只是殷殷嘱咐定州城中一些未完的事务,这才依依而别。
独孤善立在车旁,看着三人别离,也不禁心中微涩,回望定州城,已只剩下绿树城郭,再望向去路,但见官路漫漫,实不知前途会遇到些什么。思及独孤伽罗这一生命途多舛,他不由深深一叹。
离开定州,夫妇二人的两颗心早已飞回长安,回到家人身边,他们一路披星戴月,向长安疾赶。
两个月后,长安终于在望,独孤伽罗长吁一口气,向杨坚含笑道:“再往前不远就是妙善庵,我们十年才归,不如先去妙善庵礼佛再进城吧?”
此话正中杨坚下怀,点头应允,拐路向妙善庵而去。
由于皇帝禁佛,原来香火鼎盛的妙善庵此时已经一片破败。隔的时日已久,大门上官府的封条在风雨冲刷下早已经分辨不清,而门上锈迹斑斑的大锁也不知被何人砸毁,晃晃悠悠地挂在半掩的门上。
独孤伽罗看着眼前光景,不禁心底暗叹,与杨坚并肩迈进庵门,向大殿走去。
大殿里,泥塑的佛像也早已变得斑驳,灰尘覆盖,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独孤伽罗心中泛起一丝悲凉,抬头注视佛像片刻才低头寻找,但见殿角丢着的几个破旧蒲团尚算干净,不禁微微一愕,转瞬间又释然。
这一路而来,越接近长安,乞丐难民越多,想来这妙善庵虽封,可是时日一久,官府不管,也就有乞丐借此而居。
将蒲团取来,独孤伽罗与杨坚并肩在佛前跪下,向佛祝祷:“多谢菩萨保佑,令我夫妻终于能够回返长安,与家人团聚,还请菩萨保佑我家人平平安安!”随即虔诚磕下三个头去。祝祷完毕,二人相扶起身,望着殿中破败的一切感慨片刻,这才离去。
直到杨家一行走出庵门,佛像后才慢慢走出一个身形单薄、布衣布裙的年轻女子,她望着独孤伽罗离去的方向,满目恨意。
就在此时,只听佛像后一声大叫,一个衣衫肮脏破旧的中年男子扑跌而出,指着庵门嘶声大吼:“独孤伽罗……杨坚……嫣儿……”
年轻女子大吃一惊,急忙扑前相扶,连声唤道:“父亲!父亲你怎么样?你不要吓文姬……”
中年男子一把抓住她的手,原来混沌的眼神已经变得清晰,一字一句地唤道:“文姬!”
这二人,竟然就是失踪多年的尉迟宽和尉迟文姬父女!
相伴十余年,尉迟宽的神志始终不曾清醒,此时尉迟文姬听他清清楚楚地喊出自己的名字,不由又悲又喜,握住他的手,连声道:“父亲,你认出我了!我是文姬!”
尉迟宽连连点头,看着长成的女儿,忍不住潸然泪下,哽声道:“文姬,我的女儿,我……我都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我害死了你的母亲,害你无家可归,我……我是个罪人……罪人……”
尉迟文姬连连摇头,哭道:“父亲,你不要再说了,那不怪你!不怪你!”
“不!”尉迟宽摇头,狠狠闭眼,却挡不住滚出的热泪,喃喃道,“嫣儿,是我亲手害死你,我……我要去见你,我要赎罪……”
“父亲!”尉迟文姬惊呼,紧紧将他抱住,摇头道,“父亲,你不要这样,你不要丢下文姬!”
尉迟宽的嘴角露出一抹温和笑意,他探手去抚摸女儿的秀发,轻声道:“文姬,你记着,好好活着……”话未说完,伸向半空的手一顿,终于软软垂下,眼帘慢慢合上,溘然长逝,嘴角尚带着一丝欣然的笑意。
尉迟文姬一愣,连唤数声,再不听尉迟宽答应,不禁号啕痛哭!
原来,当年赵嫣身亡,尉迟宽疯狂,尉迟文姬独自跑出尉迟府,径来妙善庵藏身。在她的请求下,妙善庵的尼姑明知尉迟府上天入地地寻找她,还是将她留下。
数年后,尉迟宽疯病发作,独自离府寻找记忆中的妻子和女儿,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几经波折,晕倒在妙善庵门口,被女尼所救,与尉迟文姬重逢。终究是父女连心,本来恨极了父亲的尉迟文姬渐渐原谅了尉迟宽,始终伴在他身边,与他相依为命。
哪里知道,今日尉迟宽无意中闯入妙善庵,正赶上杨坚一家回京,他躲在佛像后认出二人,前尘往事,瞬间记起,心中痛悔交集,竟然就此长逝。
尉迟文姬痛哭一会儿,终于慢慢收泪,怔怔跪坐片刻,转头望向庵门,通红的眸子里已经没有悲伤,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恨意。她咬牙道:“独孤伽罗,你害我父母双亡,我尉迟文姬必报此血海深仇!”
杨坚回京,备受朝中君臣瞩目,宇文邕即刻传旨召见。望着御阶前拜倒的杨坚,宇文邕心中有片刻的纷乱。杨坚在这里,那个女子,也当已进宫了吧?一别十年,她……是不是还是当年模样?
耳听身边安德低声提醒,宇文邕才恍然回神,向阶下人露出一个疏离的笑容,点头道:“随国公一路辛苦!”
杨坚俯首道:“能再次返京见驾,臣不胜感激!”
宇文邕点头:“当年朕封你为定州总管,就是盼你造福一方百姓,这几年来,你果然不负朕望,将定州变为一处富庶之地,如此良臣,朕岂能不用?”话出口,立刻换来朝堂上一片赞同之声。
杨坚谦道:“皇上过奖,臣愧不敢当!臣也只是依旨而行,定州能有今日,全靠天恩浩荡!”
宇文邕见他功成不居,微微一笑:“如今你既已回京,定州就不用再去了!”正一正身子,扬声道,“传旨,杨坚治理地方有功,封地官府小司徒上大夫,赏黄金百两、锦缎二十匹!”
杨坚微愕,跟着回神,立刻叩拜:“臣谢皇上隆恩!”话出口,心底顿时松一口气。宇文邕给他这一闲职,自此之后,他只要家人团聚,同享天伦之乐就好,再不必日日提心吊胆,承受君威。
宇文邕居高临下,看着他领旨叩拜,心中有一丝畅快,又道:“你治理定州有方,就替朕管理麟趾馆,将你治理定州的心得与各州官员分享,只盼我大周各州各府都能受益!”
虽然不是高居庙堂,可是,当真如此,也是造福百姓,功在社稷的好事!
杨坚心中暗觉欣慰,再次叩头谢恩。赵越等人眼见他虽然回京,受的却只是一个闲职,管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务,都不禁心中得意,望向他的目光多了一些鄙夷。
大德殿上杨坚见驾之时,独孤伽罗带着杨丽华、杨勇已直奔杨广所住的宫殿。他们拐过曲折的长廊,刚刚拐进宫门,就见偏殿门口一个瘦长单薄的少年快步迎来。独孤伽罗心口蓦地一酸,见他要跪下见礼,抢前几步一把将他抱住,连声唤道:“广儿……广儿……娘的广儿……”唤到后一句,已泪流满面。
这几年,杨广留在宫中,虽说锦衣玉食,却毕竟身份尴尬,从小到大,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心里对父母难免怨怼。
今日他早一步得到通禀,在殿外等候,见杨勇伴着一名中年美妇而来,料知是母亲到了,抢前几步要跪下见礼,却被她紧紧抱住,一时间,心中微有不适,不过倒也不挣扎,任由她抱着,轻声道:“母亲保重身子要紧!”
独孤伽罗见儿子恭顺守礼,心中越发酸痛难忍,拭一把泪,勉强压住心头的激荡,这才将儿子从怀中拉出,仔细审视。
相隔十年,原来抱在怀里小小的娃娃,如今已经长大,清秀的眉眼,宛如儿时模样,只是身形略显单薄。独孤伽罗摸摸他的脸,再握握他的肩膀,又忍不住落下泪来,低声泣道:“广儿,这些年委屈你了!”
杨广微微抿唇,垂眸道:“父亲、母亲将儿子留下,也是逼不得已,况且儿子在宫里一切都好,并无委屈!”这些话虽然说得谦和守礼,却透着一抹淡淡的疏离。
独孤伽罗微微一怔,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宽解。
杨广将她挣开,向杨丽华施礼:“想来这是大姐!”又向杨勇躬身,“大哥!”
杨丽华唏嘘:“广儿,总算见到你了!”只为了这个弟弟,一家人在定州是何等的牵肠挂肚,如今,总算见到了!
杨广仍然眉目不动,截声道:“皇后已在崇义宫等候,请母亲移步!”对杨丽华的思念之语并不理会。
独孤伽罗错愕,向杨丽华望去一眼,无奈道:“好,我们先去见皇后!”伸手要去牵他的手,却见他已转身在前边带路:“母亲请!”
独孤伽罗暗叹一声,只得快步跟上。杨丽华微怔之后,眸中闪过一抹不悦,默默随在身后。杨勇倒不以为意,伴在姐姐身边,有一句没一句问起别后之事,与她一同往崇义宫而去。
杨丽华胸怀微敞,看皇宫构建恢宏,心中最隐秘处不禁怦动,轻声道:“幼时倒不觉这皇宫有如此的气势。”幼时不懂,只觉得皇宫极大,如今明白,住在这里的人有无上的权力,可以掌握别人的命运,难怪听父亲、母亲谈古论今,有无数的英雄豪杰为争夺江山而不惜枯骨成堆,可见,权力当真是一个好东西!
崇义宫内,阿史那颂早已在等候,见几人进来,立刻起身相迎。
独孤伽罗跪倒见礼:“臣妇独孤伽罗携子女见过皇后!”
阿史那颂忙双手相扶:“伽罗,不必如此多礼,快起吧!”说着将杨丽华姐弟唤起,这才细细打量独孤伽罗,叹道,“一别十年,你还是当年的模样,若不是看到孩子们长大成人,还当真不觉我们已经老了!”心里暗叹:岁月对眼前女子当真是青睐,儿女成群,容颜却不见丝毫衰减,举手投足间还更有气韵。
独孤伽罗含笑道:“皇后风华绝代,怎么就老了?”
阿史那颂微微一笑,转向杨丽华打量,点头赞道:“丽华倾城绝艳,正如你当年的模样!”
杨丽华听她称赞,盈盈再福身施礼:“皇后谬赞,丽华粗陋,哪里及得上母亲万一?”
阿史那颂见她举止有度,心中点头暗赞。她终究出身世家,虽说远去那穷乡僻壤十年,却仍然有大家风范,可见这十年来,独孤伽罗从不曾放松对子女的教养。
这里正在叙话,就听殿门外脚步声响,宇文赟带着内侍保桂快步进来,张嘴就道:“母后,听说今日杨家的人进宫……”话没说完,一眼看到杨丽华,眼睛顿时一亮,指着她道,“啊,你……你就是杨丽华?本宫记得你!”
独孤伽罗见他无礼,只是微微一笑,当先施礼:“臣妇见过太子殿下!”杨丽华、杨勇、杨广跟着施礼去。
宇文赟连连摆手,目光都不向独孤伽罗移去一分,只是随意道:“免礼免礼!”上前一把抓住杨丽华的手扶住,含笑道,“丽华,一别多年,你竟出落得如此模样!”向她上下打量,喜不自胜。
独孤伽罗见他竟不避男女大防,眉心不由微微一皱。杨丽华却声色不动,浅浅含笑道:“太子谬赞,丽华愧不敢当!”作势给他行礼,借机将手抽回。
宇文赟对她的疏离浑然不觉,笑眯眯道:“敢当敢当,有什么不敢当?”
阿史那颂见他如此模样,心中也微有不悦,插口道:“伽罗,皇上已经传旨,命阿广出宫回府,你们也好一家团聚!”
独孤伽罗大喜过望,忙又跪下行礼:“独孤伽罗谢皇上恩典,谢皇后成全!”
杨广微微一愕,也跪下磕头谢恩:“杨广谢皇上恩典!谢皇后恩典!”微一迟疑,又道,“谢太子恩典。”
宇文赟整副心神都在杨丽华身上,对他的话充耳不闻。阿史那颂伸手虚扶,叹道:“快起来吧!你自幼在宫里长大,如今出宫,本宫还当真是舍不得!”
杨广刚刚起身,闻言又跪倒:“杨广再谢皇后养育之恩!”
阿史那颂一生无子,这满皇宫里长大的孩子也只有宇文赟和杨广两人,此时见他执礼恭谨,想起这十年教养,倒也有些动情,忙双手扶起。
独孤伽罗见杨广应答有礼,举止有度,反观宇文赟的无礼,心中颇感安慰。
正在此时,只听安德的声音在外响起:“皇上驾到——”随着话落,宇文邕龙靴已踏进殿门,显然是刚下早朝就匆匆赶来。
独孤伽罗忙跪倒行礼:“臣妇独孤伽罗见过皇上!”在她身后,杨丽华、杨勇、杨广同时拜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