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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竹君不是小孩子了,梁猗猗的沉默让她秒懂。
还以为梁猗猗恨顾久,所以三年来对顾久绝口不提。小姑娘如今也经历过一些感情上的波折了,突然明白了梁猗猗掩藏在面具下的真正感情。
想明白了,徐竹君反而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想要说点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
过了一辈子那么长,梁猗猗摇头:“不,不是的。”
她否认……
明眸内无限苍凉。
猗猗很平静,徐竹君却鼻尖发酸。她捏了捏自己鼻梁,把眼泪捏回去,激动道:“姐姐,这里只有你我两人,你就承认了吧。你这么一直憋着,一定很难受吧。”
“不,我没有。”猗猗把头摇得更厉害了,“我没有。我怎么可能爱上他?!”
最后那句,声音拔高,尖锐得根本不像平时的她。徐竹君被她的态度吓坏了, 噤了声,瞪大眼睛。
停了一停,猗猗闭上眼睛,缓缓道:“而且,你都说了,他结婚了。他和刘佳结婚了吧?那就更不能胡说了,圈子才多大,这样传出去,对大家都不好。”
徐竹君还年轻,不知道这种传言,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苗头,对于体制内、新婚燕尔的顾久会有什么影响。
她以前就不会承认,如今更加坚决不承认了!
“那你刚才怎么……”
“我那是低血糖!给我弄块巧克力就好了!”
之后,无论徐竹君再怎么追问,梁猗猗咬死了自己就是低血糖所以晕厥。她问徐竹君要了一块巧克力含在嘴里,甜味在唇齿间化开,忍着心中的苦涩,颤巍巍站起来:“走吧,我们去看看晚宴准备得怎么样了。”
徐竹君不放心地说:“你别去了,既然是低血糖,就留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我自己去就行。”
梁猗猗正好需要独处,也就没有推托,让徐竹君自己去了。
等徐竹君出了门,她才呆然跌坐落沙发上。
“顾久,祝你新婚快乐。”
“祝你新婚快乐。”
“新婚快乐。”
从头到尾,猗猗再没有跌落一颗眼泪。
她告诉自己,她没有资格。
……
徐竹君在厨房里查看一遍,又去龙凤厅看了一遍,黄晶早就在龙凤厅里盯着场子了,见到她来,笑道:“有我在呢,你放心好了。”
“原来黄晶姐姐在,早知道我偷懒去了。”徐竹君和黄晶关系很好,互相开起了玩笑,黄晶见她在看宾客座位,就说:“宾客座位可别搞错了。”
徐竹君头也不抬道:“放心啦,不会的。”
“还有里面的那一桌?”
“早就准备好了。”
龙凤厅后面安排了个隐蔽的小房间,款待的是谁,都不明说,都知道。黄晶带着徐竹君进去房间里看了,“从一把手到秘书,一个都不错。”
黄晶眼光落在一把手的位置上,沉吟道:“这一位是好人,实干派。宁县多亏了有他才过上好日子啊。只可惜这次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接待他了。”
“什么意思?”徐竹君吓一跳。
黄晶见她紧张兮兮的,不禁笑起来:“瞧把你给吓的!人家要高升了,到市委进班子!”
“哇,那可真的是大好事!以他的能力,到了大舞台上会有更大作为吧!”徐竹君也替那一位开心,开心一会,又八卦,“那,谁来接任?”
“听说是按步挪位,不过,班子里会空降一个。”
这些官场的事情,徐竹君就不怎么懂,也不怎么关心了。
但,紧接着黄晶趴在她耳边说出的那个名字,却令她眼前一亮:“真的?”
黄晶离了一点,含笑:“真的!不会错!”
“哇,那真的太好了!顾久哥哥要回来了!”
……
同一时间,梁猗猗在办公室里,看着手机里的短信发呆:……任命顾久同-志为宁县副县长。
红红的印章,格外扎眼。
看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时间,外头传来礼炮的巨响,隆隆炮声和欢呼声把梁猗猗回到现实中,她深深吸一口气,“很好。一切都该结束了。”
她把手机收起,打开门走出去。
门外,秦芳彤婚礼的气氛正到最最热烈的时候。漫天彩带飘扬,好像在下一场五彩缤纷的雪。
猗猗独自走进“雪”中,坚定,寂寥。
……
秦芳彤婚礼后第二天,就被梁猗猗送到欧洲度蜜月。
猗猗很忙,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准备妥当之后,她把徐竹君和黄晶叫进办公室,让她们把门关上。徐竹君和黄晶莫名其妙,不知道她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梁猗猗说:“你们坐。”
两人依言坐下。
“黄晶,你在这里工作多少年了?”
黄晶说:“五年了。”
梁猗猗点点头,很感慨,长叹:“五年了,得乐园办起来,也不过六年时间。”
“而我们宁县的蘑菇酱、辣椒酱、笋干、通过得乐园卖向了全国。我们的竹编甚至通过吉布提卖进了非洲。”黄晶眼睛闪着光,“猗猗,你真了不起。你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猗猗摆摆手:“别别别,千万不要这样说。这里都是自己人。”
徐竹君没有说话,却也一脸赞成黄晶。
梁猗猗说:“够了,够了,我赚到了足够我和我妈一辈子的钱。托大家的福气,大家日子都过得不坏。”
“何止是不坏,”徐竹君说,“你大伯娘前几天给孙子摆上学酒,还在奥斯酒店办了二十桌!要放在六年前,能够在村口大排档摆上就不错了!”
现在远近都知道梁村人富得流油。
猗猗说:“那是大家勤劳肯干,和我没什么关系。”
徐竹君说:“你就是谦虚。”
黄晶却嗅出不同寻常的味道来,她皱起眉头:“老板娘,你到底想要说什么,不妨直说。”
“好,那我直说了,”梁猗猗看着她们两个,认认真真道:“我想把得乐园交给你们。”
徐竹君和黄晶都是一怔,然后笑起来。
“老板娘,你放心好了,我们会认真做好这儿的工作的。”黄晶笑哈哈,冷不防被徐竹君猛地打一下,徐竹君瞪着梁猗猗,满脸震惊:“猗猗姐姐,你开什么玩笑?!”
毕竟比较了解梁猗猗,徐竹君比黄晶还要快明白猗猗话里的意思,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黄晶笑容僵住,开始咂摸出味道来:“你该不会……”
“没错。”梁猗猗点点头,“我要把得乐园赠予给你们,两个。”
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只交给徐竹君一个,她太年轻且经验不足,无法守住江山;只交给黄晶,她毕竟不是梁村本土人,难免生出枝节。
唯独一起托付,才最稳妥。
“我打算回省城,养老。”
黄晶见她那么年轻就语气沧桑的说出“养老”两个字来,不由得噗嗤一笑。徐竹君却感到凄然,她轻声说:“猗猗姐姐,你是不是为了……”
“顾久”两个字还没来得及吐出,猗猗急急打断:“不要乱猜,我只是累了。”
她语气里并无商量的意思,纯粹告知她们两个而已。
黄晶和徐竹君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只得答应下来。
“那好,猗猗姐姐,得乐园就交给我们两个吧。以后……随时欢迎你回来。”
听到她们这样说,猗猗才放下心,露出真心笑意:“好。我以后都不会回这里了。”
她来到窗边,说:“我只有一个请求,以后请尽量保持这个地方。”
说罢,她拉开窗帘。
透明玻璃外一片耀眼的紫色。
无数雏菊在艳阳下迎风飘摇,婀娜多姿,一如那林中精灵少女贝尔蒂斯。
徐竹君眼内一酸,低了头,捏着鼻子,闷闷道:“好。”
……
深圳。
刘佳闯入顾久卧室,惊怒交加:“顾久,你做这么大的决定怎么都不和我们商量一下?!”
顾久正在收拾行李,并没有因为刘佳的恼怒而减慢半点动作。他头也不抬:“早就决定好的。”
刘佳怒极反笑:“都什么情况了,你还想着升官!看不出你是这样的官迷啊!”
“只是刚好有个机会而已。”顾久反应很平静,随手把两瓶药塞进行李箱,“好不容易把底子洗清白了,做点儿实际工作吧。”
刘佳一把把药瓶子拿出来,尖叫:“你疯了!你现在还带瘤生存!如果在那边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顾久垂眸,避开她的视线:“那就把我埋在宁县的竹林中。”
刘佳知道已经不可能再说服他,手一松,药瓶掉落在床上。顾久一言不发地,弯腰捡起那药瓶,放进行李箱里,合上箱子。
“那么我走了,家里拜托你了。”
他声音低沉,那是诀别。
淋巴转移又带瘤生存了三年,离开了医疗发达的大城市,顾久独自在那边,是要回去履职,还是要回去寻个归宿?
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
男人拖着行李箱转身出了门,刘佳看着他的背影,怔怔地落下泪来。
……
交接手续办得很快,既无债务纠纷,又没有旁人作梗,短短一个星期不到,得乐园这个全省知名的农村休闲游领军品牌就换了主人。
法人代表上“梁猗猗”三个字换成了“徐竹君”“黄晶”五个字,除此之外,所有不变。
一切,平静得像那缓缓流淌的古水河。
七月二十二日,太阳停留在黄道十二宫巨蟹座的最后一天,梁猗猗带着简单的行李,奥迪Q5一车塞完。
徐竹君和黄晶带着全体员工站在路边,依依不舍。
梁猗猗心里也怪不好受的,离开奋斗了六年的家乡,换做谁心里都不好受。她好歹忍着情绪,笑道:“别这样嘛。每年清明我还是要回来的。”
“猗猗姐姐,不要光清明回来啊。平时也要常回来看看。”
猗猗拍拍徐竹君肩膀,又抱了抱黄晶,笑而不语。
不少亲戚都来告别过了,所以,来送她的人不多。
发动车子,戴上墨镜,她拧开音响,香港歌星叶倩文甜润柔丽的歌声缓缓流出:
去
流逝似金年月
如何令往昔留住
金光里
难在雨中重遇
前尘事倍添凌乱
……
夏天的雨骤然而至,大雨倾盆,把天地间连成朦胧一片。
国道上,两辆车擦肩而过,司机小刘目光如炬,只一眼,就再移不开:“哇,那个奥迪好拉风,竟然是女司机在开?”
“专心看路吧。”
后排座上坐着的男人俊眉微拧,不怒而威。
疾病没有为他增添憔悴,只多了别样韵味,竟好看得仿佛不属于这个尘世。
顾久看向左边,猗猗的车在他的右侧通过,他没有看见她。
他的目光落在国道旁边的护栏上,那里是地势低处,雨水汇成小溪汨汨流淌。
六年前,他醉酒卧倒在那里,然后认识了梁猗猗。
小刘搭讪:“那边有东西吗?”
“……”顾久凝思了几秒,说,“没有。”
“阿嚏!”小刘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不好意思地笑道:“领导,我有点儿对花过敏。”
一小朵紫色雏菊挂在后视镜上,晃晃悠悠,空调风把它清幽香气吹散在车厢里。
顾久仰头向后,靠在座椅靠背,闭目:“憋着。”
小刘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他们就这样擦肩而过,再无相见之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