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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珉回到王府,并没有回房,而是径直去了华章楼,赵朴真正在那里习画,猛然看到他回来,吓了一跳,站起来要施礼,李知珉摆了摆手:“不必伺候,画你的画。”
赵朴真看他阴着张脸,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凑上前去讨没趣儿,自一个人果然仍是缩在角落里画画。
就看着李知珉自己坐在案前,文桐给他斟了茶,便也悄悄退了下去。书房里只剩下两人,外边的风声又大起来,想来雪又下起来了,窗子上的纸抖动着,赵朴真虽然还在画着画,却心神不宁,隔一会儿就偷偷瞄一眼李知珉。
烛光昏暗,李知珉侧脸隐在角落里,光影摇晃在他脸上,倒像是他神情变幻,等定睛细看,却仍是一贯的平静内敛,仿佛多少深重的惊涛骇浪,都掩埋在了这眸光沉沉里,然而赵朴真却又感觉到了一丝期待。
他在等什么?
赵朴真给笔下画的花菀唇上的唇珠点了一笔,却没有点好,整张画要重来了,她有些懊恼地将画扯到了一边,重新取了张玉堂纸来,也不再画花菀,而是随手勾起来,心里胡思乱想着。
眼见夜深下来,李知珉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赵朴真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过了一会儿,忽然门边有人轻轻敲了敲门,她抬头一怔,李知珉却已发话:“讲。”
阴影里站着个人,低着头,身上穿着玄色服装,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他低而简短地禀报道:“公孙兄弟已被带走,鱼上钩了。”
李知珉的下颚绷紧了,眼睛里阴沉沉的,他冷冷说了句:“知道了,下去吧。”
外边风雪交加,那人却静悄悄地退下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赵朴真看过去只看到地板上有小小一滩水,想必是那人从外边进来,身上的雪落在地上,化了。
李知珉沉默地坐在黑暗中,过了许久站起来,走了两步,看向她的案上,却一怔,赵朴真之前没留意,看到他看过来,眼中神情诧异,不由也看过去,整个人大窘起来,原来自己适才胡乱勾勒,竟然顺手画了李知珉的侧脸在上头,虽然不过寥寥几笔,但她学的这画法,特别注重光线明暗,只见半明半暗之中,画上男子俊秀脸上,神情阴郁而挣扎,眼里似有戾气,仿佛有着一种压抑着的疯狂。
赵朴真慌忙拿起那张画想要收起,李知珉却抢先一步伸手按在了上头,拿了起来,细细看了一会儿,转头看了眼赵朴真:“我刚才,是这样的神情?”
赵朴真被他眼光看得微微有些畏缩,但仍是开口:“因着和新学的师傅刚学,并不是画得很对……”
李知珉忽然笑了声:“英雄之道……”脸上又带了一丝冷笑和讥诮,也不知道是在讥诮什么,英雄之道,先狂后亡,这句话赵朴真是知道的,在这时候,却丝毫不敢卖弄聪明接话,眼看王爷居然将那画叠了叠,收入了自己袖中,驱赶她道:“你先下去吧,我再坐一会儿看一会儿书,不必你伺候了。”
赵朴真退下了,但是刚才听到的一句话却教她十分介意,公孙兄弟?是公孙锷、公孙刃两位先生吗?带走是什么意思?鱼上钩了又是什么意思?
她虽然有些悬心,但是与公孙兄弟俩人却没有深交,也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而且听这意思,倒像是早已在李知珉意料中……他在做什么?和皇上昨日急召几位皇子入宫有关吗?
被赵朴真悬心的公孙锷如今正被关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因着他的腿不方便无法逃脱,所以也没有被捆着,只是将他关在狭小黑暗的屋子里。天气冷,又没有灯,时间便过得分外慢,等有人推门进来,屋里仍然漆黑一片,不知道外边到底是天亮还是天黑,被困在此处,他已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
来人在黑暗中开口了:“你就是会堪舆的公孙锷?”
公孙锷沉默了一会儿道:“不知你们有什么误会,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大夫罢了。”
“如果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神医鬼杀也是普通的大夫的话,那这天下的大夫,大概都算得上是庸医了——为了请贵兄弟,我手下缠斗了半夜,损失过半,被令弟杀伤不少,又被你的毒药放倒了不少……更令人想不到的是,神医……原来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堪舆术?”
公孙锷淡淡道:“原来阁下是误听传言,是说的那羊肉馆子吧?其实我是大夫,那家掌柜因为是祖传手艺,日日在炉前炙烤羊肉,男子阴囊不可受热,日日受热,必致不育,因此他们数代单传,子嗣艰难人丁稀少。因着市井小民,说了他们不懂,且怕传出去倒坏了他家姻缘婚事,所以索性以风水为名,教他改了灶台,少近火炉,又开点益气养肾的药来替他调养,自然很快便生了孩子,其他的话不过是哄他罢了,阁下若是想让我看风水,却是找错人了,若是看病,那倒还能为君诊治一番。”
来人轻笑了声:“公孙先生果然能说善道,难怪令弟对你死心塌地,一看到你被制住,就束手就缚,也不肯你被伤一点。”
公孙锷沉默了,黑暗中那男子继续道:“听说秦王殿下曾使人去招揽你们,你却不应,反给了秦王一句劝?”
公孙锷依然保持着沉默。
那男子却也并不逼他,自言自语道:“有德堪居福地,无功勿窥宝穴,王爷无福之人,却住在潜龙之地,反受其祸,若不及早迁出,必有血光之灾……”
公孙锷没有说话,袖子中的手却握紧了,那男子呵呵一笑:“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这么机密的事,我居然能知道?”
“师不受钱,神不饮食乃盟威清约,不得为人图山立冢宅起屋,不得上知星文,卜相天时”,那男子来回踱步,侃侃而谈:“你家门不幸,你们兄弟却得以逃脱,之后似有奇遇,得了名师传授,然而你到底还是双足无法行走,之后令弟为了你的病,不得不受制于暗楼,以杀人赚取高额佣金,以满足你治病所需的名贵药材,然而即便是这样,你在外也仍然只是行医,丝毫不涉及堪舆卜算,前些时日因偶然得了秦王侍婢的一点恩惠,时机巧合,便点了秦王一句,是也不是?”
“市面上的风水算命先生,大多是招摇撞骗之徒,倒是真正能看破天机之人,却是绝不随便透漏天机的。”
男子回过头看了一直沉默的公孙锷,笑道:“先生不必担忧,令弟安好,甚至只要先生为我家主人看几个地方,我家主人必有重赏,你们兄弟俩也能全身而退,安享尊荣——您,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们的意思吧?”
公孙锷知道,若是不答应,意思便是公孙刃自然就谈不上平安了,他们兄弟两人,互为弱点,如今被人拿捏,想来也是无法可想。
他沉思许久,才淡淡道:“堪破天机,必受反噬,到时一样保不住命。”
那男子笑道:“先生放心,那种鸡零狗碎的小宅子自然不会劳烦您出山,您只需要看几处地方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