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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魏膺想想马车外面全是李元婴的人,闷不吭声地挪到角落,面壁装死。
他再不想理和这滕王狼狈为奸的妹妹了,甚至有点想哭,怎地父亲就听这滕王忽悠,把他和妹妹交给他!
魏赝安静下来,李元婴便兴致勃勃地和魏姝聊天:“我跟你说,本来我还觉得还得一两个月才见你,实在想念得紧,不曾想居然会有这样的事。好端端的,你父母怎么突然想把你一起带走了?”
魏膺一听李元婴嘴里抹油地说什么“想念得紧”,想转过来骂李元婴,想了想又继续面壁去了。说也说不过,打又没人家人多,妹妹还偏着这家伙,他能怎么办,他什么都做不了!
魏姝看了魏膺一眼,坦然相告:“你让我看的字稿被兄长拿去给我父亲看了。”
李元婴皱着眉想了想,才想起自己给魏姝写的是《静女》。
李元婴道:“看了又怎么样?我看这诗有你的名字,才拿来习字的。”
魏膺受不了了,转头插话:“你要不是故意的,怎么写那么多遍!”
李元婴觉得这家伙简直莫名其妙,理所当然地说道:“要想看练字成效,自然是写一样的字最容易看出来啊。你怎么这么笨,一点都不像姝妹妹的兄长。”
魏膺看看理直气壮的李元婴,又看看坦坦荡荡的魏姝,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合着这两正主真的就是练练字,反而是他和父亲想多了!
李元婴见魏膺哑口无言,懒得理他了,继续问魏姝:“怎地看了诗,就要带你走?我看你是不愿意走的,他们还要强带你走,太坏了。”
魏姝道:“这诗写的是男女之情,他们误会了。”
李元婴总算明白过来,敢情是魏父这个当爹的觉得有人觊觎他闺女,这才临时决定要把魏姝一起带去任地。
这么一说,李元婴倒是理解魏父了,恍然点头说:“真要是这样,那倒是说得通了,要是将来有人盯上我女儿,我不止要把女儿带得远远的,还要叫人去揍那混账小子一顿!”
魏姝被他逗乐了。
李元婴得了便宜还卖乖:“多亏了文人讲究‘君子动口不动手’啊,要不你耶耶刚才就要冲上来揍我了。”
魏姝等李元婴得意完,才问他是怎么想出刚才那通说辞的。
提到这个,李元婴就要教导魏姝了:“你说你,整天被你祖父言传身教,怎么没学到你祖父的本领?来给你讲一遍,你可要听好了,这都是我从你祖父那里学来的好东西。”
魏姝点头。
李元婴道:“《礼记》里讲的,其实是人在不同的场合、面对不同的人的应对之法,面对君王有面对君王的礼仪,面对同僚有面对同僚的礼仪,面对父兄有面对父兄的礼仪,对士农工商也都有对应的礼仪,这礼仪的范围涵盖甚广,包括你所有的言行举止。所以精读过《礼记》的人,肯定能学会一样东西:知道自己在什么场合要做什么事,知道自己面对什么人要说什么话。”
魏姝也读过《礼记》,可李元婴这个理解角度她还是头一次听。她说道:“这是祖父教你的?”
李元婴道:“你祖父没有明教这些道理,不过他举的例子教了。”他继续给魏姝上课,“直白点说,那就是对于重情义者,你要和他讲情义;重仁德者,你要和他讲仁德;重钱财者,你要和他讲钱财;重功名利禄者,你要和他讲功名利禄。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听得进你的话。你要是和你耶耶讲钱利,他会嫌那是阿堵物,臭不可言;反过来讲,你对那大字不识、衣不蔽体的人满口仁义道德,那未免太残忍了,他们眼前最需要的可能只是一口热饭一口热汤。”
魏姝点头。
李元婴说的话她读书时也有过相近的感悟,只是不能这么简明地表述出来而已。
李元婴道:“所以你往后要聪明点,别一声不吭就被你父母带走了。你父亲重孝道,你就和他讲孝道!”他看了眼魏膺,“你父亲望子成龙,你就拿你兄长的前程做文章,一准能成的。”
魏姝继续点头。
她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才会慌了手脚,若是她也和李元婴一样“身经百战”,肯定也能临危不惧!
李元婴见魏姝认真听着,谈兴更浓,又提了另一点:“至于他们所说的那些个无稽之谈,你也该反驳回去的,比如孔圣人说过,‘《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意思是《诗经》中的风、雅、颂都坦荡又自由,事无不可对人言,无论是歌颂的还是指责的,无论是赞扬的还是痛恨的,都能够通过当时的歌谣自由表达。当初的周朝尚且能如此,难道到我们大唐反而不行了?这是越活越回去了!有的人自己想法龌龊,才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我们坦坦荡荡地往来,凭什么被人污蔑?下回你就把这状告回去,绝不能平白无故受这委屈!”
魏膺听得瞠目结舌。
这小子,怎么这么能说啊!
听这小子义愤填膺地替他妹妹抱不平,连他都觉得自己就是这小子口里那个“想法龌龊”的人,自己当真冤枉了妹妹!
魏姝道:“殿下说得有理,下回我一定反驳回去。”
李元婴道:“这就对了,我们的书不能白读,读了就要用上。”
魏姝赞同地“嗯”了一声。
魏膺急了:“妹妹,你可不能被他教坏了。”
魏姝慢条斯理地问他:“阿兄可是觉得孔圣人的话不对?”
魏膺没法反驳。论口才,他真比不过李元婴!真不知道他们祖父为什么要教这小子学《礼记》,看看都把这小子教成什么样了!
李元婴很满意魏姝的活学活用,给了她一个“孺子可教也”的眼神。
魏膺愤愤不平地道:“你就得意吧,看看到了洛阳你们要怎么收场!”
李元婴道:“不都说了吗?你们祖父让我来跑个腿啊,我就是热心帮忙而已,要怎么收场?”
魏膺道:“你刚才明明说不是受祖父所托来的!”
这下魏姝都觉得自己这个哥哥有点笨了,幸好李元婴把他留了下来,可以趁着年纪还不大扔进国子监改造改造!要不然等她这哥哥再长大一些就晚了,根本掰不回来了。
魏姝道:“都这样了,祖父难道还能说不是他拜托殿下来接人的吗?只要你不乱说话,我们就是听祖父的话留下来替双亲尽孝的。”
魏膺听魏姝这么说,失魂落魄地转过身,这次他不止面壁,竟还用脑壳撞上去,看着特别傻。
本来他觉得自己挺聪明的,结果听李元婴和魏姝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完,他真开始觉得自己笨了。
魏膺咚咚撞壁。
李元婴见状,无声无息地用眼神询问魏姝:你哥哥不是被刺激傻了吧,本来只是笨而已,现在傻了可怎么办才好?
魏姝也用眼神回他:随他去。
既然不开心的只有魏膺一个,李元婴也就不操心了。来的时候他光顾着赶路,没来得及好好赏玩沿途风景,难得独自带着人跑外面玩耍,李元婴贪玩的心性又冒头了,一路上拉着魏姝这里玩玩那里玩玩,明明来时只用了两天,回去时却用了足足五天!
这时候戴亭已经回了趟洛阳,将“托李元婴跑腿接孙子”这件事和魏征提前通气。
魏征一听李元婴果然把自己孙女截下了,气得肝疼,恨李元婴嘴巴太好使,也恨自己儿子不中用,连个十来岁的小孩都能从他眼皮底下骗走他女儿……还附带个儿子!
可事已至此,魏征也不能不认这件事,毕竟他不认,不好听的是他孙女的名声。
至于李元婴的名声?李元婴有过名声这种玩意吗?这小子自己糟蹋起自己的名声来可一点都不含糊!他压根不在乎这种事!
再说了,世人对男孩和女孩的要求本就不一样,女孩稍有出格就会被戳脊梁骨,男孩哪怕到处留情也只会被夸一句“风流过人”。
魏征不仅不能否认李元婴的话,还得提前和相熟的人说起这事,说自己舍不得儿孙,和李元婴提了一嘴,李元婴竟就帮他去追人了。这小子热心肠啊,是个好孩子!
魏征把话散出去之后,等了一天,两天,三天,四天……
就在魏征差点爆发,想去李二陛下面前一头撞到柱子上时,李元婴终于玩得心满意足,带着魏家兄妹回到洛阳行宫。
李元婴一本正经地把魏姝兄妹俩带到魏征那边,当着所有人的面握着魏征的手郑重说道:“蒙您信重,幸不辱命,我把魏兄他们兄妹俩平安给您带回来啦!”
魏征额头青筋直跳,还是得朝李元婴挤出一抹笑,忍着怒气向李元婴道谢:“真是多谢殿下了!殿下一路辛苦,且先回去歇息吧。”
魏征的言下之意是让李元婴赶紧滚,不然他看着就来气!
李元婴怕魏征装不下去,抄起家伙来揍自己,当即也不多留,一溜烟跑去寻他皇兄。
李二陛下这几天心情也不太好,主要是他派去跟着李元婴的人这几天时不时飞鹄传书,传回关于李元婴一行人的消息:他们绕道旁边的小镇子吃了什么好吃的;他们绕道去附近的山脚下看飞瀑了;他们绕道去周围的猎场打猎尝野味了……
总之,他们在洛阳忙忙碌碌,李元婴却带着他的小伙伴在外头玩得乐不思蜀。
李元婴溜到李二陛下身边一看,发现李二陛下脸色有点臭,赶紧和李二陛下分享魏征刚才那“好气哦但还是要努力微笑”的憋屈表情。
李二陛下听着魏征咬牙应下李元婴扯的大谎,心情确实舒泰了不少,但口里还是骂道:“你这混账,才几岁就晓得去拐带人家孙女了?”
李元婴道:“这哪能叫拐带,姝妹妹明明不愿意和他们走,他们非要带姝妹妹走,是他们没道理!”
李二陛下道:“那是人家的女儿,你管得着吗?”
李元婴理直气壮:“我管得着!我只认得姝妹妹,又不认得他们,我当然只看姝妹妹高不高兴。”
李二陛下有些好奇李元婴是怎么把人家女儿骗回来的,也不给李元婴摆冷脸了,缓下语气问他事情始末。
李元婴把整个过程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一说,又把自己给魏姝分析的东西和李二陛下讲了一遍。
李二陛下听完后一阵默然,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要是魏卿知道你和他孙女说你这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理论是跟他学的,他肯定要追着你揍。”
李元婴还觉得自己挺占理的呢,振振有词地反驳道:“老魏做什么要揍我?我就是和他学的。”
这如果不是魏征教的,难道他还能无师自通不成?就是魏征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