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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郎的大营,位于庐江与肥西之间的龙舒河畔(杭埠河),一处地势相对较高的平地。
从年初春耕时,祖郎就带着一大波九江流民,躲避孙坚与区星之间的战乱,顺江东下漂泊。
如今已然五月中旬,今年的耕种早已荒废,就算现在找到落脚之地,秋收时也不可能收到粮食。如果不抢劫,到冬天肯定要大批饿死人。
年初刚流亡时,祖郎不知道一共有多少人同行——因为当时他还没有脱颖而出、被大伙公推为宗帅。
但估计,两三万人肯定是有的。三个月流浪下来,只剩一万人了,而壮年男子的比例也一再提高,居然达到了一半。
显然,妇孺老弱因为赶路能力差,渐渐被甩开、掉队、甚至饿死。
区区一个区星之乱,站在大汉朝的上帝视角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伤筋动骨的大战。但对当地的百姓而言,打烂三五个郡是轻轻松松的。
这日,祖郎正在为存粮的事儿发愁,忽然听闻账外喧哗,他还以为是去龙舒河里拦河捕鱼的人马回来了,连忙出门询问收成。
结果一个名叫周泰的下属,快步跑进来通报:“大帅,营外有百骑精兵忽然来访,为首之人自称幽州别驾李素、奉朝廷钧命南下募集丹阳兵的,可能是想诏抚我们。”
千万别觉得“大帅”这个称呼奇怪,汉末江淮的“宗帅”、“豪帅”,手下人都是称呼他们“大帅”的。
谁让这些井底之蛙没有朝廷礼制约束,对内想怎么装哔就怎么装哔。
祖郎闻言,居然微微一喜,因为还以为“这些人可以被朝廷招募,吃上皇粮”了。
他手下四五千男丁,问朝廷要个都尉做不过分吧?
“走,幼平你引路,我亲自迎接!”祖郎当机立断吩咐周泰。
出账十余步,祖郎就看到一个文雅帅气的年轻书生策马而来。
旁边另有两个看起来不太容易对付的壮汉护卫,都是身高九尺。这在普遍较矮的南方人群中,就显得尤为瞩目了。
书生背后的骑兵们,还押运着几头宰好的老牛、二十坛酒,显然是劳军用的,这就让祖郎愈发放松。
这些牛酒,其实是李素抵达祖郎大营之前,稍微绕了十几里路,在隔壁舒城买的。
“末将祖郎,见过上差。”祖郎也不懂官场规矩,但既然别人给他送礼,他就不伦不类地称呼。
旁边的关羽嘴角微微一抽,幸好他胡须茂密,遮掩了不屑的表情:就你一个流民头子,也配自称“末将”?
不过李素显然不在意这些,摆出非常自来熟的样子,跟祖郎把臂言欢,拉着祖郎入账。
李素擅长洞悉人心,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跟祖郎这样的老粗,绝对不能讲究礼数,而要直奔主题。
稍微客气了三言两语,李素立刻挑明来意:“丹阳贼郑宝为害地方,盘踞巢湖,听说与祖将军也偶有冲突。如今,他更是欺行霸市,以武力威胁其他丹阳山越豪酋,不许他们卖兵给朝廷。
我等奉大将军钧命行事,既然郑宝阻挠,自当灭之。只要祖将军肯与我们配合,事成之后,我保你官职,且你所领流民,均可在巢湖西南择地屯田,我必为你遮掩免税。缴获郑宝屯粮、牛羊,也可尽数分给你们,我只取郑宝麾下山越精壮充军即可。”
至于郑宝手上的金银钱财,李素故意没提。
因为那里面有相当一部分是毋丘毅付给郑宝买兵的公款,不能算战利品,当然要物归原主。
至于牲畜粮食,千里运输不便,留给祖郎好了。
然而,祖郎却下意识有些失望:“你们不是来募兵的么?我这儿也有精壮数千,正好缺粮,不如把他们募走吧。”
李素心中一紧,但表面不动声色,同时暗暗庆幸这祖郎似乎城府不深,想到什么要求就提出来了。
这些豪帅、宗帅都是没读过什么书的,做人的市井智慧江湖智慧,也都是历练中慢慢磨出来的。
或许五六年后的祖郎,能变成一个狡诈到跟孙策掰掰腕子的军阀,但现在终究是刚刚成为流民头子,缺乏统御经验。
所以,李素也不直接拒绝,而是佯装满意地说:“我观将军属下,倒也有精壮之士,素自然会尽量招募、足额给钱。不过此番募兵,是要去幽州讨伐张纯、乌桓之乱的,一定要跟士卒们说清楚,免得中途逃亡。我看,还不如先打打郑宝算了,我照样给足钱,打一仗就能拿到的快钱,不比背井离乡千里北伐好么?”
汉末丹阳兵之所以被军阀视为天下精兵,倒也不纯粹是因为单兵战斗力,而是丹阳兵有当雇佣兵的传统,不用拖家带口,可以走遍天下作战。
而其他征发来的兵源,最大的问题就是保卫故乡时很好用,一旦长途出远门就士气狂泄,士兵逃亡不止。
李素内心是不放心这些流民的素质的,而且就算李素放心,他也说了不算,最终判断任务完成度的是幽州牧刘虞。
所以,他只是为了暂时稳住祖郎、让祖郎当炮灰,所以虚与委蛇罢了。
……
在李素的一番花式劳军、说服、许诺之后,本就被缺粮折磨的祖郎,终于迫于内外压力,答应跟毋丘毅夹击郑宝,并约定了两天后就出兵作战。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祖郎也渐渐看出一些问题:李素表面上答应雇佣他的人,另一边却丝毫不放松跟郑宝决战的决心,显然是想让九江流民军当炮灰先消耗一波了。
加上祖郎毕竟不是职业雇佣兵贩子,他没有形成郑宝那种卖人抽佣的机制,所以李素轻松就可以接触到祖郎手下那些小头目,绕开祖郎这个“赚差价的中间商”。
这就导致祖郎想先收预付款都收不到,一点劳军礼物就糊弄过去了。而如果李素直接付钱被流民士兵们的话,到时候死了的人明显就不用给钱了。
祖郎显然不想让他的人当炮灰,他也想让毋丘毅打头阵、跟郑宝两败俱伤后,他再带嫡系去窃取战果。
所以,他最后的抵抗,也只是委婉地坚持自己对部队的直接指挥权:真打仗了,这几千人怎么调遣,还是老子说了算!
李素也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也不跟祖郎硬来,只说他可以作为监军,居中协调。
同时,李素也不忘跟祖郎手下一些中层军官搞好关系,堂而皇之给他们赏赐、宣传效忠朝廷升官的好处。
比如李素发现,祖郎麾下有两名干将,分别叫周泰和蒋钦。他就许了对方二百石左右的小官。
祖郎见状,也隐隐然觉得他那个“出工不出力”的打算,恐怕无法顺利实施了:
“再让李素这样收买人心、封官许愿,这五千流民听谁就不好说了……不行,不能由着他当‘监军’,逼咱打先头!咱得为帐下兄弟们考虑!”
为此,祖郎绞尽脑汁,在出兵前夜,最后向李素提了一个建议:“别驾,郑宝之强,在于其水陆兼备,一旦与官兵交战不利,也能退回巢湖中的小岛盘踞。
依我之见,要彻底击溃郑宝,不如我们兵分两路,我自带陆路,从巢湖南岸由西向东进兵。别驾另监一军,带领我部船只,也领一两千人,从龙舒河水路进兵——龙舒河往东三十余里,即从巢湖西岸汇入湖中,再横穿四十里湖面,便能抵达濡须水的河口。
若是我与毋丘都尉的陆路人马接战后诈败,引诱郑宝主力追击离开濡须口,别驾却率水路兵从湖面一侧背后攻击濡须口,岂不是能夺取郑宝水寨、截断其逃回湖中的退路?”
原来,巢湖水系,上游主要是通过龙舒河等河流,把淮河水引入湖中,下游又从濡须口流出巢湖、经过濡须水最终注入长江。
所以祖郎的计划,从军事上说居然还挺靠谱的。而且祖郎的人从九江而来,一路上本来就是走水路辗转漂泊,刚好有足够的船可用,只是船普遍很小。
乍一听祖郎的建议,李素还心中一惊,暗忖这个没读过书的家伙,居然打仗还知道兵法?莫非是天生的作战天赋?
但转念一想,李素立刻起了疑心。
“祖郎怕不是想把我调开,不让我监军他的主力部队,他好出工不出力吧?这可怎么办……罢了,不如暂且答应,到时候再见机行事,想办法夺军……”
李素找不到借口反对,也就先表面稳住,准备走一步看一步。
祖郎看李素答应了,还以为李素已经中了他的计策。
临走前夜,祖郎思前想后,把手下掌管水兵和船只的心腹蒋钦,叫到身边。
“大帅有何吩咐?”蒋钦仔细听命。
祖郎低声吩咐:“公奕,你应该也知道,明日佛晓出兵,我和幼平走陆路,你由李素监军走水路。但李素这厮完全是为了利用我们,让我们跟郑宝厮杀两败俱伤,好让他和毋丘毅坐收好处。咱必须为帐下几千个弟兄的性命考虑,可不能贪一时富贵。”
蒋钦眼珠子一转:“大帅是希望我缓缓拖延、出兵不出力?这倒是不难做到,我让士卒在驾船时,在操帆时做点手脚,让船开慢一些,那些北方人看不出破绽的……”
祖郎下意识警觉地左右一看,进一步压低声音:“如果李素不懂行,你拖延时间也就是了。就怕他还要催促你进兵,还拿朝廷赏罚压你,那时候你又当如何?”
蒋钦想不出来,也不敢想:“大帅以为当如何?”
祖郎深呼吸了一口,神色一厉:“之所以让你们走水路,就是因为江湖之上,风雨难测。你可以把最好的船假意让给他,先在船上动些手脚。
这些北人不擅水,要是在巢湖里淹死了,大家都统一说辞,到时候毋丘毅也不好追究。只要毋丘毅跟郑宝打得两败俱伤,他不敢对我们怎么样的——
公奕,这事儿只要做得好,从此你就是我亲二弟了!明日跟李素告别时,我会假意开拔启程,实则等李素一走,我就带大军原地待命。
我们以半天为期,如果你找得到下手的机会,那就尽快制造意外,然后快马派密使回来通知我。如果半天之内都没等到密使,那我只好当你没机会得手,再另想办法拖延行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