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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走,我今天给你做野猪肉吃。”元英兴冲冲地牵着周嘉敏的手,这才发现她的腿已经不灵便,登时极为骇异,“姑娘,你的腿怎么了?”
周嘉敏有些黯然,“那天晚上门窗被人锁了,我晕了过去,第二天早上便是这样。”
“门窗被人锁了?”元英想不明白,“被谁锁了?”
“除了金凤那一帮人,还能有谁?”
元英握紧了拳头,一张脸憋得青紫,“太可恶了!这些人就知道欺弱怕硬!真想芩姑再来教训她们一顿……”想了一想又觉得想不通,问道,“不对啊,金凤和郭艳她们早就被芩姑收拾了,她们就算是豹子胆是万万不敢再拿姑娘怎样的。她们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想要置姑娘于死地?”
周嘉敏摇了摇头,她也不明白,她也想不通,若是没有人在她们的背后支撑,金凤这些人的确不敢肆意而为,只是,到底是谁想置自己于死地?
正郁闷不解的时候,外面传来曹公子有些凉薄的声音:“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看来今天是有野猪肉吃了!”
曹仲玄一身闲情逸士的打扮,戴着遮雪大斗篷,腰带上的玉佩光泽润丽,依旧别着一个酒葫芦,手里还拿着一卷画轴,看似是刚完成的新作。
他摘了斗篷氅衣,抖落了满身的雪花,周嘉敏因他刚才未出手相救,便也不想搭理他。
曹仲玄将怀揣在胸中的一包草药丢在了圆木桌上,说道:“这是一些草药,喝了对你的腿有些好处。”
周嘉敏心中却涌过一些暖流,这曹公子似乎并没有那么无情,言语中便多了几分温度,“多谢曹大人善意。”
不想曹仲玄却道:“你若是知道这药的来源,大概就不会感谢我了。”
周嘉敏眉心略略皱了一皱,元英拿起那一包药,奇怪道:“若不是太医开的药,便是郎中开的药?还能从哪里来?”
曹仲玄道:“自然是太医开的,不过是给马开的。”
元英大惊,本能地一松手,药顿时从手中跌落在地。
周嘉敏也有些生气,闷闷道:“公子既然不想救人,又何必拿我开玩笑。”
“那马吃了药后,又能跑了。”
元英气不过,咋咋呼呼道:“马怎能同人一样?这位公子何必拿姑娘的身子开玩笑!要是姑娘吃坏了身子,公子岂不是害了一条人命!”
曹仲玄冷冷道:“吃不吃,都随了你!”
元英还要气呼呼地和他理论,周嘉敏制止了她,对公子道:“这药,我会吃的。”
曹仲玄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之色,不过又很快被他脸上的清冷之色代替,他冷淡地看了一眼周嘉敏,大步走了出去。
……
又到一年一度的元宵佳节,按照往年惯例,国主在城中的瓦官阁上观览热闹街头的元宵灯会、狮舞烟花等,欣然接受万民朝拜,呈现出一片与民同庆、歌舞升平的盛大气象。
只是今年国后大丧,葬于懿陵,举城之民皆都哀悼国母,因此今年的元宵佳节没有灯会、烟火,也没有往常的人流如织,寥寥毫无生气。
国主只在在瓦官阁上举办简单宴席,以此告慰朝臣武将,席间酒水清淡,馔食平常,众臣子也是坐着无趣、闲谈无益,如此,席间更是清冷寡淡。
温修容侍奉在国主一侧,她举止大方,端雅矜持。
在座的韩王李从善向来是个爱美色的,多看了她几眼,不由赞道:“温娘娘秀色夺人、昂然优雅,颇有昭惠国后之遗风,有温娘娘陪伴在侧,官家的郁结忧戚之气也自当消散,臣弟恭祝国主。”说罢起身向国主敬酒。
温修容微微一笑,气质圆融笃定:“殿下过誉。昭惠国后的仪容瑰姿,任是世间任何一个女子也比不上的,嫔妾虽然伴随昭惠国后,耳濡目染,也只能学得一二分,承蒙官家不弃,才有幸侍奉在国主身边。”
韩王笑道:“温修容礼节优容,自然是极为难得的,又何必自谦?”
国主对温修容轻言道:“朕这臣弟的夸奖,你是担当起的。数日来后宫安宁无事,一切井然有序,让朕不必费心,朕知道是你的功劳。”
温修容自小长于周府,早就学得了谨慎严肃、细致妥帖的官家功夫,国主封她位分之后,她更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地懈怠,若如此后宫还不安宁,岂不是辜负了她的心意?
然而她尽心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国主一人,为了他的肯定与宠爱,为了自己能在他的心中挤出一点点的位置,她做一切都是值得的。
如今听到国主的褒奖,她已是心花怒放,望向国主的眸子中愈加柔情四溢。
她盈盈拜倒,语气中多了份欣喜,却并不狂慢轻浮,“谢官家夸奖,只要官家能平安喜乐,嫔妾做一切都是值得的。”
国主缓缓起身,走向阑干边,只见外面万家灯火,唯独少了热闹的喜庆气,遥想曾经的元宵佳节,哪一次像是如今清冷寂寥呢?若是国后在,若是国后在……
国主轻叹了一声,眺望着寂寂的街头道:“只是,今夜静谧无声,本是百姓欢聚一堂的日子,到底有些冷疏潇淡了。”
似乎是他的一腔悲伤情怀感染了在座的嘉宾,竟也让在座的各位近臣贵戚郁闷起来,北宋强政,一个个小国均被征服,天下四洲,唯剩寥寥几个小国,这夹缝中生存的滋味真不好受,不过今日既然是国主宴请嘉宾,自然不谈国事。
阁楼中的气氛正是沉沉之时,外头突然传来洪钟般响亮的声音:“元宵佳节,末将来迟了!”
话音未落,林仁肇那英伟的身形已经进入阁楼里,竟让冷嗖嗖的楼中瞬间暖和起来。
“末将参见官家!”林仁肇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大不同于楼中那些或是大腹便便、或是弱柳扶风的皇亲贵戚。
国主转身见是他,眸色中亮了亮,“林将军别来无恙啊!”
“末将未能时常入宫觐见,还望官家恕罪。”
“林将军为朕镇守武昌,军务繁忙,来金陵一趟也颇为不易,朕怎会加罪于你?赐座!”
那一旁的韩王见林仁肇被国主如此优待,酸妒得牙都快酸了,瞪直了眼睛猛喝了几口甜乳,才将泛到嘴里的酸涩味压了下去。
林将军落座之后,又有侍婢上来更换杯碟,陆续上了热菜,席间的气氛顿时融洽起来,酒过三巡,众人的意态神色皆有放松。
“末将此次前来匆匆,无以置礼,带了些武昌鱼,适才命人烹了。官家尝尝,也不知道合不合官家的口味?”
林将军一击掌,侍婢们端上了一道鲜美的蒸武昌鱼,那鱼虽是极为普通,但香气甘美馥郁,在众多佳肴中极为出众,更勾起了在座宾客的馋欲。
清香飘入到国主鼻息中,令他陶陶道,“‘得餐武昌鱼,不顾浔阳田。’唐诗如此说,想必是果然不同寻常。”他拿起筷子正要夹一口尝尝,突然听到韩王一声急促之音,“官家且慢!”
国主方觉得奇怪,“七弟这是怎么了?”
韩王从席间起身,面色肃然道:“臣弟斗胆,请国主不要碰这鱼肴。”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国主奇怪道:“为何?”
韩王犀利的眼光瞟了一眼林仁肇,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今日林大将军献的这道菜虽然鲜美,但来历不明,臣弟实在是忧心。”
林仁肇怎能受此侮辱,反唇相讥道:“莫非韩王以为这菜中还放了毒不成?”
韩王的声音阴阳怪气,“是不是放毒,放了何种毒,也只有林将军得知了,本王又怎敢妄自置喙?”
林仁肇冷笑一声,“本将曾听说‘小人眼里无君子’,本将曾听不到明白,到现在才明白这话的意思。”他双手微微抱拳,“多谢韩王殿下给本将上了生动一课,叫本将长了知识。”
“你!岂有此理——”韩王恼怒地睁圆了眼,一甩袖袍,转头对国主道,“禀官家,臣弟有一话不吐不快。近些日子,臣弟常听闻某些将士自诩劳苦功高,镇守边界时肆无忌惮,依仗手中兵权,虎踞龙蟠。这等将士虽为人臣,却怀有狼子野心,更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何种谋逆之事,还望官家明察圣断……”
韩王这番话虽然没有点名,但在座的人皆知字字句句如刺般指向林仁肇,一时间惊得鸦雀无声。
国主已有些怒意,沉声道:“韩王今日喝酒喝糊涂了么?若是再说些浑话,那就告退罢。”
韩王一愣,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还要上前一步再说,见国主脸色不善,到底有些心虚,垂头呐呐。
韩王碰了一鼻子灰,落座之后对林仁肇怀恨在心,突然之间想到一条妙计,故意清了清嗓子,对身侧的大臣张洎说道:“这几只曲子莺莺燕燕,一点味道也没有。还莫如国主的那一曲《菩萨蛮》来得婉转动听。”
这些话,让坐在他身侧的林仁肇听得清清楚楚。
张洎小声道:“《菩萨蛮》关系国主的风流韵事,谈论《菩萨蛮》是为大忌讳,殿下还是少说两句吧。”
林仁肇本不在意,兀自喝着酒,国主风流俊俏,他不是不知,故而听到这番话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只是接下来韩王话让他不得不放下了酒杯,凝神侧耳倾听。
韩王缩了缩脖子,一拍自己的脑门,“啊呀,瞧本王这记性,竟然又是忘了《菩萨蛮》写的可是国主与昭惠国后小姨子月下幽会之诗,只可惜,那位小美人如今还处在深宫之中,还被罚入了掖庭中,若不然,早就是本王王妃了,唉唉唉!”
他摇头晃脑地正要端了杯酒喝,不想衣领被人蓦地提了起来,一扭头只见林仁肇正虎视眈眈地瞪视着自己,顿时吓得面如猪肝。
在座的宾客皆都大惊失色,守护在阁楼周围的侍卫们也纷纷拔了剑。
“你刚才在说什么?!”林仁肇剑眉倒竖,咄咄逼视着韩王。
韩王连连摆着手,打着酒隔道:“本王什么也没说……”
林仁肇丢了韩王,转头向国主道:“末将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该说不该说。”他此时正在气头上,急火攻心的时刻,也顾不得御前失仪了。
国主远在楼中的上座,自然是没听到韩王的卑鄙言语,见林仁肇突然抓住了韩王,觉得十分诧异,“什么事让林将军如此激动?”
“末将请官家赐婚!”林仁肇目光如炬。
众人一惊,继而不禁笑了起来,就连国主也不由得哑然失笑。
这林仁肇,竟又向他请求赐婚!
座中大臣张洎调侃道:“林将军英姿勃发,又何愁娶不到一个好女子?竟然向官家索求美女?”
韩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戏谑道:“莫非是林将军看上了哪家高门阔府的女子,求得了官家的恩宠,方能有一宗光耀门楣的好婚事?”
国主微微俯下了身,凝眸问向林仁肇:“朕记得曾赏了你一些宫娥,难道这些林将军还不满足?”
“那些莺莺燕燕的女子,如何能入了末将的眼?”
“哦,你看上了哪家女子?朕为你做主。”
林仁肇咄咄逼迫着国主的眼,一字一句说道:“已故周老之小女——周嘉敏。”
此言一出,众宾客的笑容顿时僵持在脸上,谁人不知这周老周宗的小女儿曾和国主幽会,更有龌龊的宾客由《菩萨蛮》一词联想到国主与小姨子香艳偷情一事,心中暗自揣测这林将军是吃了豹子胆,竟敢求娶国主的小姨子!
唯有韩王李从善颇为得意地缀饮了一口酒,似乎对当前的局面颇为满意。
国主神色大变,握着玉杯的手指微微发抖,他的怒火在一瞬间已被点燃,而令他真正愤怒的不是林仁肇的大胆请求,而是在听到周嘉敏这三个字后,他竟然十分舍不得。
他舍不得将周嘉敏赐婚于他,他宁愿将她陷于自己所设的囹圄中,也不愿意她挣脱自己的手心,成了别人的嫁女。
该死,为何竟对那个毒女人还有着如此强烈地不舍?他早就该忘了那个女人!
是他一时昏了头,才痴迷上一个本不该有交集的女子,既然心已如止水,为何此时偏偏又是心潮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