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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朔风夹着清寒的气息从软毡里灌入,国后一手握着细笔,一手托着香腮,人却痴痴地望着窗前的麻雀出神。
两日来滴米未进,她清瘦了不少,入宫为后娇艳饱满一点点清褪了下去,仿佛是曾经一朵饱蘸露水的蔷薇,被曝日晒走了颜色。
香柔手里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红梅走了进来,有些心疼地唤道:“娘娘。”
嘉敏回过了神,见到香柔手中的红梅,眸子一亮,拿过轻轻一嗅,只觉得清香扑鼻,连着肺腑中的腌臜浊气也尽数散去,“才不过是三日的时间,梅园的梅花竟是都开得这样好看了,这梅花瓣正好描了做花钿。”
香柔嗔道:“娘娘没有心思用膳,睡也睡不香,又何来的心思做花钿呢?若不然,娘娘的手也忒冷了些,不知道又坐在窗前想些什么?呆呆地竟像是出了魂魄。”
“国主,他……还好么?”
香柔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还是前去打探消息的阿茂禀道:“国主这几日都在清晖殿批阅奏折,到了三更时刻才入睡,早朝时神色似乎也不太好。”
香柔不免有些隐忧,“三日了,国主已经连续三天没有来看望娘娘了,这是娘娘入宫后的头一回。”
阿茂道:“国主不来看望娘娘,娘娘可以去殿中探望国主呀,若是娘娘探望了国主,国主的气色说不定就马上好了很多了呢!奴婢最想看到的就是国主国后伉俪双双……”
嘉敏无可奈何地轻叹一气,黯然地缓缓摇头道:“本宫不能去,本宫本就被人言论媚惑国主,若是在国主勤政的时候前去探望,岂不是被人落实了本宫让国主荒政的把柄?”
阿茂的黑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国主原是一番苦心,这些日子故意冷落了娘娘,为的便是给旁人一个勤政勉励的印象。”
香柔也一扫隐忧:“还别说,可能当真是如此,娘娘只怕是多虑了。”
阿茂问道:“娘娘,国主龙体欠安,当真不去见见么?”
嘉敏有些泄气地将花钿置在桌上,“国事千头万绪,听说朝臣们又上了一大批折子,正在为境内大旱、百姓春时农桑之事商议,可恨本宫妄为他的妻,却是一点忙也帮不上,此时倒是希望自己是他的近臣,他的朋友……”
香柔道:“后宫不得干预政事,娘娘也勿须自责了。倒是有一事,奴婢觉得娘娘得放在心上。”
嘉敏一愣神,瞬间明白了香柔所说为何事,“你是说春夜宴的事?”
香柔神色肃然,“春夜宴闹得不欢而散,奴婢以为的确是潘大人拿娘娘的发髻作了文章……”
“那你觉得,潘大人是张狂傲慢之人,特意与本宫为难?”
香柔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明白,照理说,潘大人与娘娘无冤无仇,他应该不是着意针对娘娘。”
“不是有意针对本宫,可也到底伤了本宫为一国之母的尊严,伤了国主的心,伤了本宫和国主之间的情分,对吗?”
香柔慎重点了点头,“奴婢觉得,若是有人故意借潘大人的气性做文章,岂不是借刀杀人?”
暖室内的炭火突然炸开,发出一声响亮的噼啪声。
春夜宴那一幕幕回忆起来,看似事发突然,可是若细细追究,当真是步步惊心,若真是有人设计陷害,那设此陷阱的人极为可怕。
想到此,嘉敏浑身一凛,似是打了个冷噤,香柔将炭火拨得更旺些,这才说道:“奴婢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当日事情由娘娘的朝天髻引起,因为朝天髻,才有人建议娘娘起舞,存心羞辱娘娘,也才有亡国之兆的议论,可这朝天髻是温修容给娘娘梳妆的……”
“住口!”嘉敏听得烦闷,忍不住蹙了眉呵斥,“流珠姐姐是周府上的旧人,自小与本宫一起长大,与本宫的亲姐姐别无二样,本宫入宫之后,她对本宫恭敬照顾,处处为本宫设想,又助本宫理后宫之事,若是没有她,本宫如今只怕要被宫中琐事烦躁死,她怎么可能存心陷本宫于不义之地?”
“奴婢……奴婢原也不过是多此一说,凡是多留个心眼总归是没错的。”
“好了,本宫自有分寸。”
……
殿中金累丝嵌玉山水围屏默默转过一个身影,嘉敏似能感知一般,转过头去,便看到了他憔悴消瘦的身影。
他负手而立,龙颜凤姿,风度清减,更有飘然欲仙之态,他的眼,黑珍珠般地熠熠发亮,更是散发着狂热的迷情。
不知怎地,嘉敏乍然见他,这几日的煎熬、委屈、忧愁一并涌了上来,眼泪不争气地涌出,只得悄悄地别过了头,擦了擦眼角噙着泪水。
国主三步并作两步,紧紧将她的身子搂入怀中,擒起她的唇便不顾一切地吻了下去,他的吻有力而炽热,炙热的情仿佛是倾泻的洪水,不管不顾地要尽数分享给自己心爱的人。
明明是寒冬凛冽的天气,嘉敏却觉得仿如七月炙阳天,国主滚热的气息焚烧得她周身发烫,贴身的衣物已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她透不过气,气力已由内而外被抽走,只任自己柔弱无力地瘫倒在他的胸前。
似乎,无论多少委屈、困惑、犹疑,只要一个吻,只要触及到他温柔的气息,就已然冰释前嫌,就已然忘掉所有的不快。
“朕想你。”他沙哑着声音说,擒着她的下颌,目光一寸寸地在她的脸上流连,似乎像第一次那样见到她,要将她楚楚柔情的样子一点点刻在了心上。
“你这个狠心的女人,朕故意三天不来看你,你竟也不来看望朕。”他拦腰抱起她,往鲛绡帐中走去,嘉敏羞怯地扭过了头,躲在他宽大的袖襟中,面色绯红如霞。
香柔与阿茂领一干宫人默默地退了出去,挂上帷帐,关好了门。
“三日如隔三秋,这样的滋味,朕终于是尝到了。那可恶的潘佑,激烈谏言,竟叫朕有些忌惮,不能时时亲你芳泽。朕诅咒他也爱上一个芳菲般的女子,让他尝尝浓情蜜意,才知道什么叫一时一刻也舍不得。”说罢,他低头又向嘉敏索取香吻。
嘉敏咬着唇瓣,微微偏过了头,国主扑了个空,“咦?这是怎么了?是还在生朕的气么?”
嘉敏摇了摇头,“臣妾不敢。”
“朕知道,这几天让你受委屈了,潘佑当众指责你,可是真也给了潘佑一个教训,谅他以后再也不敢胡言乱语!”
“官家为维护臣妾,不惜当众发怒,剑指谏臣,臣妾只是羞愧……”嘉敏低了头,满是自责之情。
国主握着嘉敏的手,见她手上包扎着白布,心疼地轻轻握住,“是朕对不住你,朕不该当庭发那么大的火气,让你受了伤。可是朕只要听到潘佑将朕比作是孟昶那样的昏君,朕就生气,朕只爱你一人,又岂是孟昶如此广纳姬妾,沉湎女色?”
嘉敏有些哀伤地问:“可是专宠也会怠政治祸国,不是么?”
国主愣了愣,“你也不相信朕了么?朕每天只想快快地处理完朝政,然后来你这里,与你在一起,朕才能长吁一口气。”
“臣妾无德无能,不堪官家如此恩宠。”嘉敏难掩低落情绪。
国主已然察觉,轻轻拥住嘉敏,“怎么了?你是朕的国后,是朕的唯一,朕诺大的后宫若是没了你,便是空虚无一物,只有有了你,朕的后宫才真正有了佳丽,朕宠你爱你是理所应当。”
嘉敏倚在他的胸怀中,那样的宽阔温热,可这样的温热亦是无法消融她内心的疑虑,她终于还是问道:“官家,你是真的想看到臣妾跳舞么?霓裳羽衣舞歌是姐姐完善修编的,如果臣妾跳得没有姐姐好,是不是官家就要怪罪臣妾了?”
国主一愣,随即将她拥得更紧,“傻猫儿,朕只不过是想看到你的翩翩舞影,只要是你的舞影,朕就已是心满意足,怎么又会忍心怪罪于你呢?”
是真的么?是真的没有将我当成姐姐的影子了么?
嘉敏心中酸涩地想,却到底没有问出口,只是,国主以林仁肇婚事试探一事,让她如鲠在喉,生生地咽了下去,再也没有提及。
国主见她笑得勉强,握着她的一把盈盈小手,轻言道:“这两日你也清减了不少,想来也是在屋内闷坏了。朕刚才路过瑶光殿梅园时,见梅花开得正盛,不如,与朕一起去赏梅吧。”
……
此时,温修容命尔岚装好暗香汤,提着食盒来到清晖殿。
门口的姚公公见状,迎上前淡淡道:“下雪路滑,娘娘怎么亲自来了。”
温修容翘首而望,清晖殿中门窗却是紧闭。
“本宫听闻国主劳心国事,几日不曾睡好,特意煮了暗香汤,公公还不去通传?”
姚公公面有为难之色,“这……官家吩咐了,但凡嫔妃求见,一律不见。”
温修容的神色顿时不太好看,走近姚公公两步,在他耳侧轻声道,“本宫虽然暂且屈居国后之下,但这后宫真正的主人想必公公最是清楚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