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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很久没有坐夜车了。那还是两年前。我在上海，那个让我为之着迷的城市。等到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她的残酷。那是个晴朗温柔的夜晚，我却要狼狈地离开。一辆上海到青岛的长途大巴，我是车上唯一中途要下车的乘客。我一直记着这件事。车窗外女孩泪流满面的脸，手里捧着上车前送给她的新鲜玫瑰，小心而轻柔，象是我们脆弱的爱情。也曾这样的新鲜这样的美丽过，只是不持久。
大巴车行驶在夜色的高速公路上，速度很快。昏暗的车厢里很寂静，像夜色一样无边无际。窗外是黑色的田野和零星的灯火。我喝着大瓶子里的水，睁着眼睛。一整夜的黑暗中，那躲也躲不掉的心痛和想念，一直伴随着整个行程。我知道，这些疼痛和想念会随着时间彼此的消失。渐渐变成空白，如同永恒。而那些爱过的人，也会慢慢地消失。我只是一下子还回不了神
搬家前，我去了一趟苏州。这次出行只是在一夜的失眠中决定的。到苏州的距离其实和到上海差不多远。在车站听到那些柔软的苏州话，感觉既熟悉又亲切。这里的方言已经很接近上海话了，只是这里少了上海的繁华和虚空，却多了一份平静与朴实。我在车站发了条消息给程清，告诉她我来了苏州。程清是我在网上玩bbs认识的一个写字的女孩。很多个夜里，喜欢独自看她的文字。她的文字里永远充满着爱情的欲望和虚妄的幻想，象是黑夜里一朵盛开着的妖冶的花。我记着，第一次看到她的文章给她的回复：一个一直在写爱情的人，一直没有爱情。因为没有，所以一直写。后来我们成了彼此文章的读者，也成了朋友。我们打深夜的长途电话，一打就是几个小时。我们叙述着彼此的往事和等待的人，网络和旅行。惟独没有说过爱情。电话里她沙沙的声音，性感得如同皮肤的触觉。
二十分钟后。我在车站看见了程清。她的身材纤瘦，直的黑发，神情收敛清淡，和她文章里那个经常出现的女子截然不同。她带我来到郊区的一家旅店，是一座很老的两层民房。四四方方的院子，长满苔藓的青石板，青灰色的瓦，院子中间有一口天井。这里对外出租的房间很少，只有楼上一排的四个房间。旅店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栀子花。程清告诉我，她春天的时候会常来这里住上一二天。如果你春天来，推开窗，可以看见后院大片的栀子花。整个春天，大朵粉白的栀子花，会纵情地开放可惜现在是秋天。
傍晚的时候，我们去镇子上吃饭。路过一家超市门前，看见有在卖刚出炉的鲜肉月饼。我记着第一次吃的时候，以为鲜肉馅会很腻味。因为在北方，我吃过的大多是五仁，枣泥，水果一类馅的月饼。后来吃了以后才知道，原来鲜肉月饼吃了会上瘾的。
程清一直没有问我为什么会突然来苏州。直到我们吃完饭回到旅店，坐在窗边面对着吸烟，她才问我。我告诉她，我本是要去上海。可我没有信心，这些日子。也许我的身体需要出逃，它要寻找和靠近它的灵魂。虽然这里离上海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而我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个女孩的存在，可我却只愿保留一一份记忆，而不想再去重温她的人。
半夜睡不着。我光着脚走到院子里，坐在天井上吸烟。抬头看，月亮很黄，也很圆。有一些雾蒙蒙。想着过几天就是中秋了。程清也下了楼，走到我面前。黑暗里她的脸有些伤感。淡漠的眼神里隐藏着一些潮湿黯淡的东西。她没有和我说话。只是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抽掉我裂开了的唇上的烟，俯下头亲吻我的脸。这是一个没有欲望，没有诱惑的吻。我们就像两个敏感而贫乏的孩子，彼此拥抱取暖。
离开的时候，程清一直把脸贴在我的脖子上。我轻拍着她的背部，象是哄着一个失去太久照顾和疼爱的孩子。这样的感受我也有，只是我已经习惯了。没有告别，也没有回头。因为我知道我是一个多么贫乏和空洞的人，没有将来给自己，也没有将来给身边的人。
在车上。我收到程清发来的消息：安，你是一个恐惧承担感情的人。一直以来，你总是在离开别人，放弃别人。我要告诉你，你爱的只是你自己。
回到家，我睡了一天一夜。梦里不断还回那座城市，那一座旧旧的房子。四四方方的院子，长满苔藓的青石板，青灰色的瓦，还有院子中间那一口天井。当我再打开那扇窗户，看见后院栀子花大朵大朵的开着，开满了整个后院，象是着了火。
过了中秋，我般了家。那是父亲同事的一所房子，一座很老的房子。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地上铺满了红砖。院中央有一棵粗壮的香樟树，樟树长的很茂盛，枝干遮住了整个院子。房东留下了很多家具和书。他以前是老三届的学生，还曾经当过红卫兵。看出来，他以前是个很爱书的人。所有的书虽然落满了灰尘，却摆放得很整齐。书架下面有一个用柳枝编的箱子，里面装着大大小小的毛主席石膏像，还有几十枚毛主席像章。箱子里只放着一本书。一本叫向阳火车的小说散文集。书面是一轮红日下，一辆正在飞驰的火车。翻开第一页，在背面有一排娟秀的字迹。上面写着：罗晓梅赠。1970年3月20日。时间已经过了三十三年了，不知道那一份友情还在不在。
房东留下的家具里有一张旧的黄牛皮沙发。虽然很旧，皮质还很柔软。中午的时候会把它搬出来，靠着那棵樟树。可以躺在上面看书，可以睡着。这几天我在看菲茨杰拉德的夜色温柔。里面有这样的一句话：今夜夜色温柔。可是你不在。我知道你不在，可是我不能去找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