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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光终究消散,一切散去,岛中小湖复归平静。
只不过,湖面上漂浮着的群鱼,还有夹在在其中的残破肉屑,无言诉说着雷行云这一招电来的威力。
雷行云面色冷峻,望着湖面。
卜言君在他身后拍着手掌,“厉害厉害。不愧是百里雷池雷行云,这一道雷电之下,恐怕连金铁也都给你消融了去。”
雷行云转过身来,又一次举起了手。“若是你不想落得和他们一样的下场,现在退去还来得及。”
卜言君摇了摇头,“今日不把尚甾杀死在这里,我是不会退去的。”
“堂堂江湖人,听命于人,那和听话的狗有什么区别?”雷行云上前两步,雷部元帅像在他身后张开了风雷二翅。
“星隐宫的武功,最是诡异。斗转星移,改天换命。此等变数存在,有干天和。”卜言君垂在身侧的手,并起了双指。
雷行云不再和他废话,他此时打灭了始作俑者,但是心中那一份怒意,还没有宣泄完。他伸手一招,雷云到了卜言君的头顶。
卜言君站在原地,并没有动弹。可原本卜言君身边的人全部都散了开去。刚才那两道雷电威力犹在眼前,又有谁敢说能承受这一道雷电?
哪怕是秦必救,付水琴等一众掌门,见到方才雷电的威力,也是心有余悸。
三十年前,他们与尚甾大战于此。雷行云便是主力之中的主力,那一战,正是他以五行雷法之中的五行合一,重创了尚甾,他们才能抓住机会,擒住了尚甾。
现在,雷行云从世间仅剩的太一道弟子口中,得知了太一道五雷正法的奥秘。五行雷法溯本归元,威力更上一层楼。其实力恐怕已经是八大门派之中的第一人。
三十年前的尚甾且在这雷电之下重创,那卜言君呢?他的实力如何?他有何底气,站在雷云之下,不闪不避?
卜言君抬头望着雷云,他用手在眼睑之上一拂,口中喃喃道:“气分阴阳,虚实皆罔。”
雷行云微微欠身,向雷云伸出了手。
“三界九地一切皆属雷可总摄。以雷之令!电来!”雷行云复又施为,手掌翻覆之间,一道粗大雷电直落卜言君头顶。
在那一片灿烂夺目的光华之中,旁人只看到了卜言君向天空伸出了一指,然后电光就吞噬了他。
茫茫天地之力,以雷电者,最为霸道。故雷为杀伐之道,澄澈天地寰宇。
电光只有那么一瞬,可李沐却觉得时间过了万年。
当那道雷电打在身上的时候,李沐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被撕裂。不,不是撕裂,应该说是炸得粉碎。那种感觉,仿佛自己变成了无数芥子,弥散于天地之间。经过万年之后,那些芥子才重新聚在了一起。
他的感觉回归自身的时候,在水中痛得叫了出来。他只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一股灼热无比的气息,霸道地冲入了自己的肉体,幸亏他是在水中,他张开了嘴,大口大口地吞下湖水,以此来让自己好过一些。
李沐现在看不到自己的状况,他全身都变得焦黑,仿佛焦炭一般。焦化的肌肤上布满了龟裂,露出渗人的血肉。
丹田之中,鲛珠不顾真气混乱,释放着自身真气。李沐浸在水中,身上伤口正在快速复原。这就是鲛珠带给他的能力。李沐感受着清凉的感觉,微微松了一口气,心中庆幸自己真是命大。
只是,不知道背上的一桑道人情况如何,他可没有鲛珠护体啊。想到这里,李沐的心又猛然抽紧。终于等到他手脚能动弹时,他伸手一摸自己依旧没有知觉的后背,却是摸了个空。
一桑道人竟然不在他背上!
这下李沐慌了神,他连忙在水中四下一看,发现一桑道人正在自己身下数丈,而且还在往下沉去。
李沐连忙游了过去,一把抄起一桑道人。一桑道人裸露在外的肌肤也如李沐一般,变得焦黑。此时他已经昏迷过去,任凭李沐捏他摇他,都没有丝毫反应。
李沐心知不妙,他可以在水下呼吸,一桑道人可没有这个本事。若一桑道人的气机没有被人封锁,混元一气功运转之下,还能憋气一会。可现在一桑道人都已经昏迷,早已无法自主。
想到这里,李沐直接拉着一桑道人向上浮去。
李沐可没有忘记方才雷行云以雷电劈向二人,所以纵然情况紧急,他也没有拉着一桑道人直接上浮。李沐留了个心眼,浮到了湖心巨石的另一边。有巨石作为遮挡,李沐才敢放心浮上水面。
李沐一露头,就看一座浮桥通到巨石之中。他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巨石之中原来还藏了一处洞穴。李沐四下一看,并未发现人影。他拉着一桑道人,直接爬上了浮桥,来到了洞穴之中。
李沐单膝跪地,让一桑道人趴在自己的膝盖之上。一桑道人后背,道袍已经无影无踪,露出了一大片焦黑的皮肤,其中更有着红与黑交汇的血肉。李沐有些不忍,但还是一掌拍了下去。他用力拍打着一桑道人的后背。
这一招乃是溺水时救急之法。李沐幼时,曾小狗曾带他到水边嬉水,结果曾小狗自己反倒不慎失足溺水,当时就有大人用此法救了曾小狗一命。曾小狗是李沐童年玩伴,所以李沐对此事也是记忆深刻。
李沐拍打了一阵,一桑道人口鼻之中不断流出水来。李沐不顾自己真气混乱,聚起所剩不多的真气,从一桑道人背后肺俞穴输入。
真气催动之下,一桑道人终于有了气息。只不过是出气多,进气少。哪怕是如此,一桑道人还是没有醒转过来。
“道长,道长!”李沐口中唤着,心中焦急无比。
一桑道人如同焦炭一般的身躯,让李沐触目惊心。李沐低头一看自己,在鲛珠的作用之下,他自己身上那焦黑的皮肤却已经在逐渐脱落,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血肉。
“对了!鲛珠!”李沐拔出随身短剑,一剑割在自己手腕之上。鲜血淋淋而下,李沐掰开一桑道人嘴唇,将血灌入一桑道人口中。
在小城外,沈璃因伤昏迷不醒,李沐喂她服下了自己的血,四天之后,沈璃醒了过来。现在李沐如法炮制,只是希望自己的血还能继续有用。
鲜血一点一点滴下,李沐的伤口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李沐又是一剑,再次将自己的手腕切开放血。除此之外,李沐还试着将鲛珠真气输给一桑道人。但是他发现自己炼化之后的真气,早已能够透出体外。而鲛珠真气,却只能呆在自己经脉之中,一到体表,就直接消散。鲛珠真气是有治愈伤势之能,但是经自己炼化之后,就失去了这个作用。
李沐不明白其中道理,只能暗自捶地。
“道长,醒醒,道长。”李沐心急如焚。
就在此时,一桑道人一阵猛烈的咳嗽,终于醒转过来。
李沐惊喜万分,眼中一热,差点留下泪来,“道长,你终于醒了。”李沐见自己的血当真有效,急忙又要割开手腕给一桑道人喂血。
一桑道长虚弱无比,眼神之中毫无平日的光彩。但是他伸出手,颤动着抓住了李沐的手腕。“李沐。”
“道长,我在。”李沐应答道。
“不用了。”一桑道人如此说道,“不用了……”
李沐知他是让自己不要再喂血,他看着一桑道人,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一桑道人用力挤出一丝笑意,说道:“我怕是不成啦。”
“什么不成,我怎么听不懂?”李沐故作无知。
“李沐,你我有缘,时至今日,我有一事求你。”一桑道人仿佛忽然来了力气,挣扎着起身。
李沐也挤出一张笑脸,却比哭还难看。他故作轻松地说道:“一桑道长,你可别求我。我到现在可一件事都没办成过。有事啊,还是你自己去办吧。”
一桑道人摇了摇头,“在夙州,不懂大师点化于我,我本想渡你入道,作一个方外之人。”
李沐愕然,他回想起一桑道人与不懂在前往天鹰寺马车上时的情形,不由心中一颤。一桑道人至今为何处处维护于他?知他有难为何出手相救?为何要传他武功?这些问题,李沐在瞬息之间,都得到了答案。
“原来,道长是打算收我为徒。所以才如此维护我。”李沐心中涌现出一股暖流来。可看着现在一桑道人油尽灯枯的凄惨情形,又是千般滋味,难以言表。
“不,我与你年纪相差不多,切不敢越僭。我本想代师行事,收一个师弟。”一桑道人看着李沐,不知怎么,他的目光之中,有了神采,而且比往日更加明亮。
李沐用力点着头,“道长,啊不,师兄。这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么?”
“呵呵。”一桑道人摇了摇头,笑道,“可你心中牵扯太多,恐怕做不得方外之人。顶多是个在家居士。”
李沐没有说话,他现在不管身心,都被牵绊在俗世之中,根本不可能脱身。他似乎一直以来,都有很多事情要他去做,但是仔细一想,那些事之中,只有一小部分是他真正想去做的。至于其他的,皆是红尘滚滚来,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我大抵是回光返照,恐怕时日无多,我现在要你做一件事。”一桑道人说道。
李沐深吸了一口气,止住鼻尖酸意,说道:“师兄请吩咐。”
“先与我念。”一桑道人盘腿坐起,口中诵念。
“弟子李沐,身处尘寰,心崇大道,欲修真奉道,超脱一切。今发心皈奉,正心诚意:自皈依无上道宝,当愿众生,常侍天尊,永脱轮回。自皈依无上经宝,当愿众生,生生世世,得闻正法。自皈依无上师宝,当愿众生,学最上乘,不落邪见。”
“惟愿发心皈奉后,师祖护佑,道缘充足,修真有份,近道无魔。”
李沐听闻,一一复述。
“好了,入道由此。”一桑道人呵呵笑着,看上去像是一个开心的孩童。李沐这个时候才猛然想起,一桑道人也不过比自己年长几岁,也还是个年轻人。想到这里,他心中更是伤心。
“李沐。”一桑道人压低了声音,李沐附耳过去,只听一桑道人说道,“太一道有一诀,名为《九歌诀》,乃太一道武功总纲。此诀镌刻于玉册之上。本由我随身携带。可我落入雷行云手中,只能寻隙将玉册埋于夙州祝由山外柳溪城内,一家名叫逍遥客栈的院落里。那里有一棵菩提,我就将《九歌诀》埋藏在树下。”
李沐心中重复着夙州,柳溪城,逍遥客栈,菩提树下,这四个词语。他要牢牢记下。
“此诀是心法,亦是剑法,亦是拳法。总之其中奥妙,你大可参悟。”
“咳,不过切记不可贪多,以其中一法为要,精研一道。否则真气相冲,走火入魔。”
一桑道人的话语变得急促起来。李沐想要说些什么,都被一桑道人堵了回去。“熟记之后,寻机出东海。海图就在玉册背后,你要记得将玉册归于瀛洲仙岛,太一道宫。吾等授业师父号静慧,就在岛上。”
“八大门派本就是我太一道外门,而星隐宫最早乃是太一道中的东君叛道。他们都会图谋岛上的长生仙丹,我师兄死于他们之手,我也步了后尘,你千万小心。”
“世间事,多无常。你可执迷,却不可不悟。在家出家皆无妨,道由心生才是真。”
“多做善举,切莫行恶。”
“我……”这话说到一半,一桑道人猛然喷出一口鲜血。他原本精神的样子,忽然变得委顿不堪。
“道长!师兄!”李沐连连惊呼。
一桑道人抬起头,眼中的神采飞快暗淡下去。他仿佛用尽最后的力气,悄声说道:“人道在世苦,实为红尘误。吾自天地来,当归三清去。归也……归也……”
一桑道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头颅低垂,再也没有了声息。
李沐手脚冰冷,颤嚅的嘴唇说不出一句话。只有一颗忍了多时的泪,划过面颊,悄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