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导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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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览名胜,我往往记不住地名和典故。我为自己的坏记性找到一条好理由——

    我是一个直接面对自然和生命的人。相对于自然,地理不过是细节。相对于生命,历史不过是细节。

    上面这段话,不是我悟出来的,而是周国平自然和生命里的句子。——可惜我连这段妙语也没记住,还是刚刚抱着书抄下来的。

    现在比较轻松了,可以不去说武夷山的九曲十八弯三十六峰七十二洞九十九岩一百零八个景点了,而可以说说那个姓杨的导游。

    杨导只是个铺垫,其实我想说的是另一个叫阿娟的厦门导游。身材娇弱、皮肤白皙的阿娟,她后来对我说:你说的那个杨导是不是黑黑的?

    厦门的阿娟并不认识武夷山的杨导,但杨导确实是黑黑的、瘦瘦的。我们从邵武下火车时,已是晚上12点。一个穿着黑色衬衣的小伙子到车站接我们。他说,湖北的蹦(朋)友跟我来,就不再回头,在前面一路疾走。大概是感觉没人跟着,便略停一下,然后继续疾走。——他没说他是导游,但好象也没人认为他是个汽车司机或者搬运工。

    第二天上车出去游玩时,导游出现了。昨晚领着我们疾走的小伙子说:“我姓杨,大家叫我杨导吧!”

    杨导挺幽默:“导游是个男的,肯定会令许多先生失望。”但我认为他可以更幽默一点:“但愿不会令女士们失望。”

    不过,这已经不错了,因为这算是杨导说的最幽默的一句话。整个武夷山行程结束时,无论先生还是女士,统统对武夷山的丹山碧水赞不绝口,但纷纷表示对杨导大失所望。

    也许,是我们没有给杨导提供表现幽默的机会。我们总是让他很忙,虽然我们后来不叫他“杨导”而叫他“杨领导”却没能贯彻杨导“一定要以我为中心”的指示精神。有人认为杨导不适合当导游,而适合在公司做老板,让别人来适应他的快节奏。但我对此有不同看法:杨导是个山里孩子,山里孩子走路快。

    后来我又改变了主意:20多岁的杨导正在以做导游为契机,抓紧学习做老板。原因是他还爱开会。杨导是这样开会的:大家过来过来站近一点站近一点,给大家开个会。——他可能不太了解,我们就是不愿意在单位开会,才出来旅游的。

    说句公道话,杨导还是尽心尽责的,他经常跑到队伍的前面去,回头看大家没跟上,便又飞也似地跑回来,黝黑的脸庞上淌着汗水,敞开的黑色衬衣襟子在风中飘啊飘的。

    看他这个样子,我就可以给导游下定义了。所谓导游,就是在把自己弄累的同时,也把别人弄累。

    后来有人给此行起了题目:在武夷山狂奔。

    终于可以说到阿娟了。看到阿娟时,她在火车站慵懒地举着导游旗。我对有人在火车站举着旗帜,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没抱什么指望,但看到她无精打采的样子还是有些失望。但想到一个女孩子,每天早晨在火车站举旗帜,这事其实很没意思的,所以马上原谅了她。

    阿娟也很幽默,她会讲笑话。我们一上车,她便慢悠悠地说,我给大家讲个笑话哈,然后开始一字一顿地讲,讲完了便笑。结果大家都不笑,因为确实不好笑。她也不计较,说:“我再讲一个哈!”便又讲,可还是不好笑。有人觉得她把笑话讲得不好笑也怪不容易的,便假装笑一笑。她就很高兴,自己先笑弯了腰。

    阿娟手里除了那面旗帜,便是一个小坤包。那面旗帜也不太像导游旗,她总捏在手里转来转去的,像刚刚从路边捡到的一个小玩艺。她走路慢,不声不响地跟在队伍后面。这情景看起来是这样的:这女孩子是我们带出来的,可我们没尽到责任,没照顾好她,让她掉队了。

    更麻烦的是,阿娟的声音细细柔柔,吐气若兰,她还不带喇叭。这么说吧,她在介绍景点时,只有视觉效果:美丽的风景和她迷人的微笑。但她最后一句结束语还是听到了:“我介绍完了哈,大家继续玩哈。”然后把我们直接交给风景了。

    至于这风景看不看得明白,完全靠自己的悟性和造化了。这事与阿娟小姐毫无关系。

    阿娟永远不会生气,所以我们也得假装从不生气。

    鼓浪屿海边有个菽庄,菽庄里有个钢琴博物馆,在那儿,博物馆的导游小姐一曲鼓浪屿之波,让所有的人都陶醉了。陶醉完后都不好说什么,那旋律真是太美妙了。这时,阿娟“呀”地一声:“我要学钢琴!”双手相握,眼睛微眯,且辅以一个非常夸张的蹦跳姿势。

    这是我唯一一次听到她这么毫无顾忌地大声说话。

    我想,这时我可以趁机了解她的一些情况,而且马上付诸实施了——

    阿娟并非我想象的那样每天早晨在火车站举旗帜,很多个美好的早晨,她都把自己关在房子里,煮茶、浇花、弹古筝。干导游之前,她干的是财会,一直不爱说话;干导游之后,不仅要说话,还要说笑话,这比较为难她。不过,她爱干导游。理由如下:她可以一路走,一路吃零食。关键是,在不想干的时候,可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弹古筝,或者吃零食。

    我说武夷山的杨导可不像你,人家一直挺紧张的。她便问道:你说的那个杨导是不是黑黑的?我说正是黑黑的,当然他是男孩子。她说,这就对了。

    怎么这就对了?——但我没接着问。

    离开厦门时,阿娟说:下次来厦门可以找我哈,那时我就不是导游的身份了哈,而是朋友了哈。

    当然是客套话。至少在我看是这样,再来厦门时找阿娟的可能性几乎是零。我们离开后,她便可以回家煮茶浇花弹古筝了,最好不要去打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