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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明鉴瞪了她一眼。
叶青微笑道:“原来是与我有关, 莫非陛下要为我指婚?适才太子的表情也有异……”她恍然大悟。
“原来陛下是要我给太子做妾?”
叶明鉴叹了口气,手掌按了一下她的肩膀, 低声道:“慧极必伤, 情深不寿, 我家阿软如此聪慧,为父实在为你担忧。”
“若不伤者不慧,长寿者无情,那爹你又会如何选择呢?”
叶明鉴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阿软惯来会强词夺理。”
“爹,你揍了我, 我会向娘告状的。”叶青微嘴一瘪, 露出委屈的模样。
澄娘一向惯着阿软, 家里三人, 他叶明鉴却是家里最底层的那个,叶明鉴立刻虚着声音道:“爹不是故意的。”
叶青微捂着刚刚被他敲过的地方,眨眼笑道:“那爹的小金库就全数上缴吧。”
叶明鉴肉疼, 哀叹连连道:“也不知道将来谁能降得住你。”
叶青微道:“爹就放心吧, 那人定然还未出生。”
她眼眸一转,又道:“我宁愿选择聪慧而伤及己身, 也不愿庸碌无为,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 爹你也不必为我担忧。”
叶明鉴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这次考试是由陛下阅卷,阿软你无需参加。”
叶青微微微一笑,道:“我现在可没有在陛下面前出头的想法。”
当今陛下爱崔皇后甚多, 皇后死后,更是如疯似狂,那个时候他倒是一把锋利的刀。
叶青微笑容藏锋,退下了。
夏日酷热,唯有荷塘边的水榭有清风徐徐吹来,叶青微轻摇团扇,站在水榭窗边任由清风拂雪肤,荷香入轻衣。
突然,她后背一凉,叶青微立即回身,只见李昭双手负后,衣袂翩飞,若流风出绿波,回雪化浮沫。他面色冰冷,周身仿佛没有了人气,径直走进水榭之中,便在一旁的案几后坐下。
叶青微转身端详他许久,他却一直一动不动,一直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雍王殿下?”
李昭缓缓转头,当眸中映出她的身影,他的瞳孔骤然紧缩,好像此时才发现这处水榭里还有他人。
叶青微团扇遮面,露出一双媚眼。
“殿下面有难色,可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
李昭撇开头。
叶青微腰肢轻摆,缓缓靠近,她越是靠近,越是觉得通体生凉,李昭身上的冰霜气质竟然比那水榭凉风更为舒适。
昭乃光明之意,名为李昭,却如黑色的阳光、燃烧的冰。
叶青微在李昭面前坐下,轻声道:“适才误撞殿下,害殿下折损一件衣裳,实在抱歉。”
李昭冷淡道:“无需如此。”
“若是能帮上殿下,我才能心安。”
李昭垂眸望着自己的指尖,叶青微也随之望去,那白若雪、纯若鲜奶的柔软肌肤不染纤尘,然而,以后却会沾染无数鲜血。
“人越是压抑,以后就会爆发的越是剧烈,何必用别人的错误来伤害自己呢?”
李昭顿时抬眸,目光宛若冰箭直直刺来:“你说什么!”
“咦?”叶青微以团扇掩口,微笑道:“我说了什么吗?”
李昭眯起眼睛。
“若是说了什么,也只是想要殿下能够早日走出自我的藩篱罢了。”
李昭重新垂眸,毫不领情道:“多管闲事。”
叶青微浅浅一笑,不再多言。
两人静默无言,一室之内唯有清风与莲香,李昭却感到一股与往日独自舔舐伤口不同的感受。
“小王问你,”李昭突然开口,想了想又撇开了头,“算了……”
叶青微摇着轻罗小扇,目光澄澈如水,柔声道:“殿下不必勉强,就这样两人一同感受此间的宁静,是否比一人要好的多?”
李昭望向窗外的荷塘,良久才“嗯”了一声。
两人之间静谧无声,却又一种默契氛围流转。
“你为何不问小王为什么没去考试?”
“我不是也没去?考与不考又有什么关系,就如同这薄薄的一张纸无法书写全部的人生,一件事情也未必就能决定以后全部的命运。”叶青微语气淡薄,颇有隐士高人的风范。
李昭忍不住扭头看了她一眼,叶青微明明生着一张妖娆美人皮,却有一副七窍玲珑心,若真的以貌取人,那真是侮辱了她的才华,也是侮辱了他,因为他便是她剑下的败者。
李昭脸上坚冰渐消,口中道:“既然小王曾输给你,你的要求小王必然不会拒绝,请问。”
叶青微单手放在案几上,微微仰头,三千青丝在空中一荡,她回眸一笑,一根手指竖在唇前:“嘘——,你听到了吗?”
李昭一愣,不解道:“听到何物?”
她闭上眼睛,侧身枕着自己放在案几上的手臂,低声道:“风过花心荷塘的声音。”
李昭的目光凝在她的脸上,渐渐也阖上双眸,可他唯一听到的声音却是风拂过她腰间银铃的“叮当”声,声声入耳,扰乱波心。
不久,窗外传来声响——
“你考的怎么样?”
“怎么样?阿行,你看看我这张脸,痛的厉害呢,哪里有心情考什么试啊,我现在只能求老天千万别让我家那个老头子看到我的成绩,否则哟,啧啧——”
“太夸张了吧?考的那些东西你不是都抄过无数遍了吗?”
“那你不是也抄了无数遍,你记住了吗?”
“……”
李行仪纳闷道:“这就奇怪了,为什么都反反复复抄过那么多遍还是记不住呢?”
“大概是他们太害羞了,不想让我们记住。”
王子尚非要李行仪扶着他,一边捂着脸颊一边喊痛:“那个崔澹,我非得要脆了他的蛋蛋不可,可恶!”
李行仪翻着白眼道:“还不是你太没用了,若是跟我一样多多练武,也不至于打架的时候总是给我拖后腿。”
“阿行!”王子尚捂着心口,大呼:“你这个死没良心的可伤透了我的心,我不管,若是我家老头子知道我今日的成绩,我就要去你府上躲躲。”
“你够了啊,我可不能再让我娘追着我问我和你的真实关系了。”
“快,快扶我去水榭里坐坐。”
叶青微抬眸朝窗外望去,只见李行仪正扶着王子尚而来,行到回廊中途,两人却骤然回首,王子尚立刻从李行仪的怀抱中跳出来,鼻子朝天笑道:“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崔野狗和崔小鼠吗?崔蛋蛋呢?怎么了?是怕了我不成吗?”
崔灏将崔泫拦在身后,只身迎上王子尚。
王子尚一蹬腿,摆出白鹤亮翅的姿势,口中却急急忙忙道:“阿行,快来帮忙干架。”
崔泫忙从崔灏的羽翼下挣扎而出,口中道:“不,请勿误会,我们并非是来打架的。”
王子尚挑了挑眉:“不打架你们藏在我们身后做什么?我们可没有什么交情。”
崔灏欲言,崔泫却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明明瘦小又孱弱,却挡在了崔灏的面前,双手抱在一起,朝王子尚施了一礼。
王子尚叫道:“喂喂喂!别对我施礼,我可不想给你回礼。”
“之前的事情,是我失言,我给王郎赔礼了,”崔泫声音柔和,“王郎一向坦荡逍遥,是阿软姐最羡慕钦慕的样子,不是我等可以相提并论的。”
原本还要讽刺几句的王子尚突然不自在起来,他挠了挠脸颊,抿了抿嘴,又忍不住翘起嘴角。
“啊,本来也没什么大矛盾,既然你给我道歉那也就罢了,以后离阿软远一点,不要给她惹麻烦,也跟你们那个眼睛长在脑门上的崔蛋蛋保持距离,那我也懒的与你们争吵。”王子尚捂着脸,侧着身子,脸上满是飞扬的彩霞。
李行仪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别一提到阿软就一副发骚的模样吗?看得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王子尚笑嘻嘻地用胳膊肘怼他,眉飞色舞道:“你若是嫉妒了就直说好了。”
“嫉妒?呵,阿软要是钦慕你,我就将这双眼睛抠下来。”
“阿软自然会对我钦慕。”王子尚一撩头发,仰身靠在栏杆上,宛若一朵临水海棠花,满目的灼艳明丽,风流倜傥。
“钦慕?”
“钦慕?”
王子尚笑嘻嘻地拍着栏杆道:“阿行,你惊讶也不用说两遍吧?”
李行仪正对着王子尚,却全身僵硬地望着他身后,这样的神情只有在一个人出现的时候才有,王子尚后知后觉地转身。
叶青微双手捧着脸颊,手肘抵在窗台上,笑靥如花道:“我很好奇我如何钦慕了?又钦慕谁了?”
李珉看清来人立刻停住脚,压低声音恭敬道:“皇叔,是侄儿刚刚失礼了。”
李昭提着灯笼,映着面若霜雪,他直直而来,眼见着两边人就要杠上,若是硬要通过,只会有人掉进湖水中。
“雍王……”
叶青微刚说了两个字,李昭衣袖一荡,整个身形一晃便晃过了李珉,李珉瞪大眼睛,立刻转身,李昭脚踏木栈,一侧身,整个人几乎要倒进荷花池中,可是转眼间他却已经安安稳稳地站在叶青微的身后,叶青微手指一勾,拽住了李昭的衣袖。
“阿软姐!”李珉立刻出声制止。
“嘶——”
李昭袖中寒光一闪,被拽住那半截袖子已经被他斩了下来。
叶青微身形一晃,好在有身后的李珉扶住,要不然她非得要滚进这池子里不可。
李昭连头也未侧,挑灯离开。
直到模糊的灯光消失在在眼前,李珉才骤然松了一口气,低声道:“阿软姐刚刚也太鲁莽了一些。”
叶青微低头看着手中湖蓝衣袖,袖角还嵌水波纹银丝,变换角度,那水波纹便在月色下荡漾开。
“皇叔极喜洁,当年陛下登基时,他就因为顾着沐浴而错过了吉时,陛下一气之下便让他为先皇守灵三年。”
叶青微翘了翘嘴角,随手将那块断袖塞进了袖子中。她当然知道他喜洁,因为她认识的那位李昭洁癖更甚。那时,他一被激怒便像是变了一个人,随手大开杀戒,杀完人后他又拼命沐浴净手,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将肌肤搓烂。
“不过,阿软姐也不用担心惹怒皇叔,皇叔虽然看上去冰冷不近人情,人却是极好的,你对他的冒犯他不会放在心上,也不会去找你麻烦的。”李珉小心翼翼地将叶青微受伤的那只手护在掌心,牵着她走过这段又湿又滑的小路。
不会找她麻烦?那还是她认识的教导她要“心狠手辣”的李昭吗?
不“心狠手辣”的李昭,不“口蜜腹剑”的李珪,不“恃美行凶”的李珉,这十几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竟让这三人性情大变?
叶青微觑着李珉,道:“劳烦你了。”
李珉笑道:“为阿软姐做事我心里可是快活的很。”
叶青微侧了侧头,轻声叹了口气。
“阿软姐有何烦心事?”
“你刚刚说雍王殿下不会记仇,那我对太子殿下这般……殿下会不会记我的仇?”
“皇兄倒是想记,怕是舍不得,”李珉嘀咕了一句,又扬声,“再说了,皇兄若是要报复,首当其冲的便该是办砸了事情的我和取笑了皇兄的王子尚。”
王子尚便是先前在学堂上“噗嗤”一声笑出来的那位黑衣郎君,也是撺掇李珪将情诗展示出来最用力的那位,更是她昔日门下走狗李行仪的好兄弟。
李珉将叶青微送回房,叶青微入睡前突然听到有人敲窗,她没有打扰在榻上睡得正香的阿菱,自行推开了窗扉。
明月清辉下,一枝嫩绿的枝芽开在她的窗前。
“阿软姐,我特地命人去配了些药。”李珉扒着窗户,笑嘻嘻地举着手里的锦盒。
“你……”
她夏日会居住在寒池小筑里,寒池小筑除了正门有一条回廊连通,其他三面皆被寒池包围,正是夏日消暑的好去处。
叶青微探头看去,果然见他下半截身子泡在寒池水中,夜晚积水寒凉,也亏他能受的住。
“若是阿软姐留疤了,那我……皇兄岂不是要心疼死?”
叶青微凝视着他,李珉眨了一下眼睛,他睫毛上还凝着露水,眸中的春茶绿芽在月色之水中化开。
“阿软姐快接着,我还要回去继续抄书。”他不由分说地将那一个小锦盒塞进了她的怀中。
“你快上岸,这水寒凉小心会生病。”
李珉摇了摇头,道:“再寒凉的水我也经受过了,这些又算什么。”
“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他头也不回,再次涉水离开,青色背影消失在朦胧月色中。
叶青微低头嗅了嗅他送来的药膏,那股熟悉的清凉微苦的味道正是出自御医曹章之手,怕是李珉特地跑了一趟曹章府邸为她讨要的。
“小娘子?”阿菱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可是要喝水?”
叶青微侧身一笑,柔声道:“无事,我只是赏赏月色,你先睡吧。”
阿菱迷迷糊糊“哦”了一声,眼睛都已经闭上了还不断叮嘱道:“小娘子要把窗关好,小心飞虫进来,夜风寒凉,小心被风吹到……”
过了一会儿,她又一骨碌爬了起来,道:“不行,我还是放心不下,小娘子还要看多久?”
叶青微笑着阖上了窗户,低声道:“睡吧,我不看了。”
阿菱跪在榻上,迷迷瞪瞪的眼睛看着她。
叶青微只得返回床上躺下,阿菱这才一头栽下,腿还跪着,头却贴着枕头睡着了。
翌日,叶青微同父母一同用早膳,叶澄娘是个身材娇小,观之温柔可亲的妇人,她不住往叶青微的碗里夹菜,口中道:“阿软近来可是瘦了?”
说着,她忍不住横了叶明鉴一眼,道:“你也莫要拿学堂里那套来对付阿软,耗子扛枪窝里横。”
叶明鉴明明比澄娘高出两个头,可受了夫人这一眼,他却委委屈屈地不敢反口,许久才闷声道:“这个家里只有你们娘儿两个欺负我的份儿,我哪里敢严厉?”
叶明鉴垂着眼,闷闷地往嘴里扒饭,道:“喝两口酒你也要管着,人家约我去清谈你也不让,玩双陆更是不准。”
澄娘瞪着他,不说话。
叶青微咳嗽了一声,叶明鉴得了这声信号立刻抬头去看自家夫人的脸色,那张在旁人面前仙风道骨的脸也即刻浮现出谄媚的笑容,柔声道:“我自然明白夫人禁止这些是对我好,我身体不好,你便禁止我饮酒,旁人清谈总是挟妓而来,玩双陆更是因为他们总是联合起来骗我。”
澄娘脸色稍霁,叶明鉴更进一步,挨着她轻声道:“夫人这般非是拘我,实则爱我。”
澄娘脸颊飞出一道红晕,嗔道:“当着女儿的面你都胡说八道些什么。”
“不不不,你们的女儿被透花糍叼走了。”叶青微叼着一块透花糍,施施然地起身离开。
澄娘在桌子下面踹了叶明鉴一脚,叶明鉴却笑意更盛。
叶青微走在路上还拿着这块叶澄娘亲手做的透花糍看个不停,透花糍的糯米中塞着豆沙又塑成荷花形状,豆沙之红从薄薄的糯米衣中透出,越发显得这透花糍玲珑可爱。
她之前就特别喜欢这种糕点,只是,无论宫中御厨还是长安的名厨都达不到她的要求,今早一口咬上澄娘亲手所做的透花糍,那又糯又香甜的口感便在瞬间征服了她,她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梦寐已求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