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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住了几天,爸爸带我去看以前的一个朋友。
乡下的路扭扭歪歪的,我坐在爸爸的摩托车后,不停的说:“那个是我们以前住过的小房子!那个是我们的学校啊,那个河滩边上不是曾经有一棵横长着的松树吗!爸爸看那个树林啊,以前你老是爱在窗子里监视我在树林里读书的哇。”
爸爸吆喝说:“别乱动,当心摔下来。”我笑了起来。好像一到这里,在爸爸眼里我便又成了当年那个小女孩了-----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扭来扭去一刻不闲,他便这样警告我。
爸爸把我扔下来之后就走了,我坐在琴琴家门口喝茶,有早晨的阳光洒下来,房子旁边的泡桐还未开花,高高的树上缀满了灰色的花苞,从一片鱼鳞般的房顶上望过去,突向天空的都是这种到春天会开出满树紫色大花的树。
我环顾四周,朝厨房里大叫:“琴琴,这里现在怎么看不到什么人了啊!”
琴琴还是十六年前嘻嘻哈哈的样子,时间仿佛没有在这个女人身上留下什么痕迹,虽然她的孩子已经十二岁了。她笑道:“很多人都已经搬走啦,剩下的差不多全是老人妇女了。”
我问:“那孩子到哪去上学了?那个学校呢?”
“孩子们都要到别的镇上去上学,学校早不办了!现在租给别人养兔子。”我伸着舌头做个苦恼的表情。
琴琴一下子来了劲,从厨房里跑出来说:“哎,莲莲!还记得那个老校长吧?还记得学校里那棵我们经常爬上去玩的大梧桐树吧?”
我抢说道:“哪能不记得?!还有上下课的时候是用小榔头铛铛铛敲铁板的,哈哈!劳动课就是在池塘边上种菜,结果菜都被校长老婆割去吃了。”
琴琴大笑着说:“是啊,不过我们也没少偷她的西红柿啊。”
“琴琴,到冬天下雪的时候我们要把棉鞋放在煤炉上烤暖了再去上学。嬷嬷他们搬到哪去了?我有十多年没见到他们了啊。”
嬷嬷是琴琴的母亲,我曾经在她家里住了五年,直到学校分给爸爸房子。那时候琴琴进初中,我进小学,志君和志屏哥哥分别是上高中和大学的大男孩。
“嬷嬷伯伯搬去城里了,志君哥哥在南京结婚了,志屏哥哥的家在无锡,哈!那时候我们还想等你长大了嫁给志君的呢!”我一下子从小凳子上爬起来惊呼着去追琴琴“啊!你还是这么坏,我不来了,我要揍你啊!”
我们一路嬉笑着顺着阶梯跑下去,一直追到嬷嬷以前住的房子那。房子前面是一片桦树林子,我们躺在草地上喘着气,看着树林上空的蓝天,我叹着气说:“哎,志君哥哥小时候就很笨,有一次我们在这里烧一块煤球,他说火焰上面的都是氢气,还说我们如果有个气球的话,就可以把气球放在上面把氢气灌进去,让气球飞上天。”琴琴哈哈笑得在草地上打滚,我也忍不住笑了。
琴琴停止笑声坐起来看着我,拉着我的头发认真地说:“莲莲,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找个人嫁啦,女人还是有个家好,整天在外面游来荡去的,你也不小了。”
我立刻拉下脸来给她一个白眼,道:“你也帮我爸妈当说客来了?枉我们从小在一起那么多年,你竟变得这么恶俗,不理你了!”
琴琴没好气的说:“好好,大小姐,不说这个了行了吧。”
我突然大叫一声,惊恐地瞪着她“琴琴,你的鱼!”她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发了疯一样惨叫着往回跑,我们飞奔回家,远远闻到厨房里传来一股焦味。
我坐在门前磕瓜子,闻着焦糊味不停的笑,琴琴在厨房里忙得晃晃响。这时门前来了一辆卖水果的小车,突然不知道从哪钻出来几个主妇,围着车子叽里哇啦地挑水果。
一个女人朝我看了一眼,又一眼。她问旁边的人:“那个姑娘谁家的亲戚?很面熟。”我不好意思地回答她:“阿姨,我是以前这里教书的林老师家的女儿。”他们恍然说:“啊,难怪!以前你在这里的时候还是个小小丫头,多少年不见长这么大了,哪还认识。”
这下子一帮女人全朝我围过来,我象回答记者问一样焦头烂额地一一应付他们的问题-----现在做什么工作啊?嫁人了没有啊要嫁了嫁在哪里啊?爸妈好不好啊弟弟好不好啊?还记不记得我啊还记不记得她啊还记不记得他啊?
琴琴跑出来象经纪人一样摇着手说:“行了行了,她的问题以后你们问我吧我全知道,啊,现在我家客人要回去用餐了。”众人便笑着分散开去。
琴琴的丈夫中午不回来吃饭,我们两人开了一瓶红酒对着喝,琴琴的手艺相当不错。我喝一口酒,问琴琴:“他们若问我的事情,你会不会说?”琴琴夹一只蘑菇到我碗里,拍拍我的手说:“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我笑嘻嘻地说:“你该告诉他们,我吸过毒,砍伤过人,谈过一百五十次恋爱,自杀过三次,结过两次婚,逃亡过,拘留过”“够了!别说了!”琴琴厉声喝道,放下筷子甩给我一个巴掌。
她用手捂着脸哭道:“你不忘记过去,怎么能再重新好好的过?!”我低下头,轻轻笑着说:“到哪里去好好的过?我满身是污点,再也洗不干净。”
琴琴伸过手抚摸我的脸,说:“完全可以重新开始啊,不怕。要是你愿意回到这里,你可以住在嬷嬷以前的房子里啊,和我一起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这里没有人知道你过去的事情,你在他们眼里还是当年那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子。”
我嘿嘿笑起来,道:“琴琴,你真会为我打算,春天采茶秋天拾柴夏天打豆?”琴琴怒道:“有什么不好?不用拾柴种豆,这里千户人家几十年来靠茶山就过得很滋润悠闲,可惜你就是活得太聪明了才这么漂泊至今。”
我点支烟吸了一口,怪声笑道:“就可惜我富贵刺激过惯了,再过不下这里安宁清苦的日子。”
琴琴看着我的脸,恨恨说:“就是这种表情,你小时候就有,你一这样的时候我就害怕。固执而玩世不恭,什么都不在你眼里,什么人的话都再听不进。”“那你还说,喝酒吧!”
一瓶红酒快见底,我大着舌头说:“琴琴,你真聪明,嫁给传庆哥哥那么好的男人,家里什么都你说了算。当初你嫁他的时候人人都替你惋惜,嬷嬷那时候跟我说想要你嫁到城里,起码也找个干部,嘿嘿。”
琴琴喝了酒更疯,站起来挥着手大声说:“屁啊!我才没那么傻呢。现在这里的人都一个劲地往城里搬,茶田都撂了,到城里去喝西北风啊?所以我们又乘机买了三十亩茶山,我只管春天掌秤,卖了茶叶收账,别的事情都是云庆做。现在我妈可没话说我了,兄妹里还数我过得最安稳呢。”
说着传庆哥哥开着摩托车回来了,三人又开了一瓶酒,我连连往自己杯里倒,对传庆哥哥说:“你少喝点,我难得来一次得让我多喝点,一会你还要送我回去呢。”
坐在传庆飞驰的破车后面,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我把丝巾解下来裹在头上,大叫大喊地和他聊天。他冒着出车祸的危险,腾出一只手指着路边起起伏伏的茶山,说这里那里都是他的。我在后面大声感叹着:“啊!真多啊,茶叶长得真好啊!修剪得多整齐啊”传庆听了得意地笑,我也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