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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藏第一日
云遮住了所有的山顶
峰峦深锁
游动着白色的丝锻
自成都而下六百余里
江水激越
声若奔雷
腾起了不可思议的水雾
康定的夜
在沉沉的雾垒中漾起莫名的暧昧和寂寥
游灵和神祗们熙熙攘攘
彻夜不眠
川藏第二日
阴霾之下的秃鹫
盘旋于亡灵之上
寺庙里群魔舞蹈
没有佛的乱世
内心如此混芒
我静坐于塔公的大殿
祈福
冥想
双目深垂
在雨骤风狂的黄昏
沿着花草之径迎向山顶的玛尼石和经幡
低云之下的草原
河流绵长
福泽绵长
川藏第三日
这里的土地生长五谷
河流淌着乳汁
这里的云分做五彩
石上有阴刻的经文
炉霍的寒鸦
栖于金顶之上
他们不必忧虑箭矢和毒药
世道与人心
只引颈向尘寰
而不思那来世
川藏第四日
游牧的少女
在翁达的山顶洒下风马旗
与光一起舞蹈
虾拉沱的孩子们
披上斑斓的彩袍
长袖飘飘
行在森林和水泽
河谷与山脊
盛放小花的草甸
悠长冬季的村庄
岁月啊，你可曾将我驯化？
我愿用五斗青稞
赎回我的自由和信仰！
川藏第五日
学院五明
显密圆融
地藏王的法会
四方来朝的普贤云供
乌央众生盘膝相对
大悲音响绝山谷
我右手转经
面向坛城献上微薄的供奉
天道，非人，旁生
如何窥见六道的运行？
我眼见着三百只秃鹫
它们食下腐肉
苟活自己
也超度亡灵
川藏第六日
那三兄弟
赶往奶龙神山的坝子
去赴心上人的约会
他们的歌声随风散开了
好让路人也能分享他们的幸福
我躲在甘孜寺的伙房
分伙工喇嘛的斋饭
他们快乐地抱起我
也好象兄弟一样
而此刻
玉龙拉错的寒冷星图
同世俗的欣喜
辉耀于夜空
深藏于这远离烟尘的翠绿山谷。
川藏第七日
新路海
心沉之海
格萨尔王的妃子舍不下它
白唇鹿和红嘴欧视它为世袭的领土
玛尼石浮于湖面
拨开奶青色的水晕
草甸之上开满萤火虫般的小花
没过我的脚踝
雪山和松林投下倒影
永不倦怠地挽妆
自然界拥有怎样的美德？
竟在尘世
抵达尘世的彼岸。
川藏第八日
我跨越了金沙江、澜沧江
来到了你的跟前
西藏
车行驶于天际线上
云从身后升起
我忽然坠下了山脊
从峡谷中深入你土地的机理
雪松林
紫色的花丛
幽暗的深蓝影子
牧场与炊烟
溪流和卵石
新多的马帮
和从雨云的缝隙中漏下的巨大光束
这是你不施粉黛的容颜
是所有奇迹与生命的摇篮
川藏第九日
怒江峡谷
如大地上深深的伤痕
宏大的山体童童不毛
在江水的轰鸣中
有着比干涸的黄土高原更为凝重的荒凉
从荒凉中抬头
然乌湖腾起细浪
风从麦穗上轻轻划过
远山有雪
如梦里的故乡
何处是故乡？
白玛告诉我
有父母的地方就是故乡
川藏第十日
向我如有情
依然看不足
从然乌到波密
如此让人心神荡漾
继而迷惘
穿过百公里的峡谷
杉树耸入云霄
江河激跃
雪山如卧
冰川从浮云中流泻而下
没入绵延的森林谷地
麦田和牧场游荡着畜林雀鸟
它们和西藏的风一样闲适无忧
川藏第十一日
晨起
雾弥散于山坳和沼泽
蓬举若伞的低树浮漾于氤氲的水气
云挂在山腰
人沉入湖底
站在色季拉山顶
望见南迦巴瓦的冰雪王座
它撩开云雾的一角
巡视白色的山脉和深绿的丛林
而他的面目
永远神秘、不为人知
川藏第十二日
绕过拉萨河谷的湿地
不经意地
抬头望见了那座红白错落的宫殿
众神在它的金顶盘旋
阳光刺人的眼
它俯视着整个城市
头顶是天堂
脚下是俗世
无数往生的灵魂在此栖息
人间的烟火缭绕在药王山的经幡之上
布达拉
给你的信徒一个启示
你是终点后的开始？
还是起点前的结束？
川藏第十三日
纳木错的夜
一群陌生人在沙滩上狂欢
我们面向湖面的月光
哼着咿呀的莫名调子
让自己的影子随浪花摇曳
生命中不可缺乏这样的夜晚
辽远的土地
动人心弦的风景
陌生的朋友击掌欢呼
我们同被一种巨大的感动所席卷
随命运而流转、相逢
川藏第十四日
当雄的孩子们
在马背上疾驰
他们有着与雏鹰一样的快乐
羊八井的地穴喷薄炽热的白色水汽
有如大地剧烈的喘息
橘色的纸灯笼
咸味的藏清茶
窗外透进暮色
捧着泛黄的手绘地图
时光就变得稠密起来
从指尖缓缓地淌走蔓延在拉萨的夜色中
川藏第十五日
仲夏的阳光
抖落在绛红色的长袍上
小扎巴们手舞足蹈
他们大力拍掌
如炉膛里爆熟的谷粒
乒乓乍响
这场恢宏的辩论
每日就这般上演
百多个僧人用舌头捍卫他们的真理和信仰
而此时
寺庙的最高处响起歌声
年轻的牧民唱着牧歌和情歌踩实脚下松软的石子和泥土
为他们的神遮挡风霜
川藏第十六日
我走过漫长的阶梯
走过瑰丽的宫殿
走过幽暗的长廊
走过粉白和朱红的墙壁
走过金色的屋顶
走过酥油盆的灯芯
走过辉煌的灵塔
走过金汁誊写的甘珠尔
走过晦暗不清的洞穴
走过明媚的窗楞
走过喇嘛膝下的猫儿
走过那些狰狞的面孔和温暖的笑颜
走向布达拉
随它在一千年的岁月中飘摇
沉沦
和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