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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是男儿郎，而不是女娇娥。”小豆子打小在妓院长大，被当成女儿养大；当他生长的地方已然容不下他的年龄的时候，他却已经出落得一段天生丽质，绝对是梨园花旦的好苗子。他的人生在继续，他的悲剧也刚刚开始。他还是记得自己的，再怎么地挨打，他也要颠倒着台词背，他用他的倔强默默地抗争着自己的男儿身份。
人要学会成全自己。但他首先成全了他的师哥小石头。师哥用一支精细的烟杆狠命地往他的嘴里捣“我让你错，让你错”他是恨铁不成钢，可他毕竟不了解小豆子倔强的心思。鲜红的血慢慢渗出他的嘴角，他重新唱出来了：“我本是女娇娥，而不是男儿郎”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这辈子我就跟他唱了“我们俩个要在一起唱上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只是师哥不知道这些，他叫他兄弟。
于是师哥就成了段小楼，而他，就是程蝶衣。
风华绝代，一唱倾城。
人总要长大，聚散离合难免。所以小楼宣布要娶菊仙小姐时，蝶衣知道自己正在失去他，他已经不再完全属于他一个人。他以他一贯的倔强反对这一门亲事。不但所有的人都惊讶得摸不着头脑，连他的师兄都愤怒地携菊仙而去
失落，绝望。他开始堕落
他找不到知己。他的知己竟然是汉奸，是日本侵略者。他不管这些。他只是个戏迷，戏痴，戏魔。他的眼里只有戏，只有师哥。不管阶级，无论敌我，只要有人听他的戏，只要他能跟小楼一起唱，唱霸王别姬，他做霸王，我是虞姬。
人总是无根的浮萍，与世浮沉。苦难的旧中国风雨飘摇，几经江山易主存亡，真个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台。风口浪尖处，戏子和京剧国粹一样被逼到末路。但可怜的人儿并没有想到死，也不会认为自己的生活方式就叫做苟且偷生。只要还能够唱戏，怎么活就显得不再重要了。
剧中最叫人按耐不住，愤怒拍案的一幕，是文革的批斗。风雨如晦，指鹿为马。牛鬼蛇神到处猖狂，反把清白无辜的人儿斗成了蛇神牛鬼。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罪恶的野心打着无产阶级的旗号，谋私利，报私怨，无恶不为，罪孽昭彰。看至此已叫人热血喷张，恨不得当场痛揍那个忘恩负义的畜生遗弃儿不可。而剧情接下去的发展，却教人无可适从，痛心之至：小楼承受不了压力，终于告发了蝶衣；而蝶衣也承受不了小楼的背叛，竟然丧心病狂地把报复的矛头指向了日益善良愁苦的菊仙。她当时为保存他送给小楼的剑，正在遭受愚昧的人们的围攻，她是那么的愁苦无依。但他全不领情，他揭发了她妓女的身份，发泄他至爱被夺的怨恨，他近乎癫狂，他快疯了
菊仙自缢而亡。自此两人十一年没见面。
呜呼悲哉！曾经相互护持，友爱关怀的两个人，早已历经风雨沧桑、起起落落的，已是不惑之年的两个生死之交，本应该早参透人生起伏与苦难坎坷，任凭摧残折磨而无动于衷。是什么让他们如此反常，变态，丧心病狂啊？是这个世界太疯狂了，竟能让人忘记一切礼义廉耻，忘记爱与友情的力量，让人绝望而极端，恐惧而癫狂；专制，变态，毫无人道的世界，牛鬼蛇神横行无忌的世界，它已不再叫世界，只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狱，不知何时到头。
彼苍者天，何其有极？
如果把几个苦难的时期让我选，是清朝无能也罢，是军阀混战也罢，是抗日存亡之时也好，是内战时期也无所谓，最最叫人恐惧而毛骨悚然的，就是文革那近乎地狱的非人的世界，最最无辜清白的人，被最最愚昧无知的人打成了牛马，残害成了魔鬼。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个尽头？就算熬到了尽头，他们行尸枯槁的灵魂，已然见不得天日了。
你不能责怪蝶衣的丧心病狂啊。他是那么地单纯，他已经失去了小楼，牛鬼们也剥夺了他的戏——他赖以寄托生命的京剧。此时小楼的告发使他完全失去了一切。他是孤独的，他一无所有了，他被置于末日的悬崖上。他想抓住点什么，最终他的倔强变成了仇恨。他要把他所承受的，失去的一切，都报复到那个女人身上，是她，把他从他身边抢走；是她，让他孤独一世。恨，他恨她，是她教坏了小楼，害他们两反目成仇。他已失去了理智，失去了心理的平衡，失去生的希望，也失去默默死去的勇气。他太孤单寂寞了，他也害怕了孤独寂寞，他得找个人来做伴，或者，有个人来垫背也好不是蝶衣的错，也不是小楼的错，这世界它也没有错，它已经是非不分了。
十一年前蝶衣没有死去，重见天日的时候，他们俩又能够在一起唱戏了，可他就毅然的走了。那把背负他们俩多少情谊的宝剑，款款划过蝶衣脖颈的时候，他应该是满足的，欣慰的，痛快的，也许还带着些些愧疚，对菊仙，对小楼。十一年来他是怎么活过来了，是牛马也好，是蛇鬼也罢，他不在乎。他依然倔强，我行为素地演着他的戏，只是演员是他，观众也只有他。在他心里他依然是虞姬，是霸王的虞姬，是小楼的虞姬。十一年后他的梦想成真了。他必须圆梦了。他知道他的机会也仅此一次了。他心满意足了。他迟暮的身体爆发出绚烂璀璨的光辉，他一刎而逝，像明媚的流星划过。那一刻，他就是虞姬，死在他的霸王身边
你真是不疯魔不成活了。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