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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大白天,西宫殿中仍然点着数十枝蜡烛,地上的金砖被擦得闪闪发亮,炉里燃着龙涎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沁人芳香。
四周侍立的宫人和宦官,不管是动的、不动的,皆无人敢发出半点儿声响,连呼吸都是极为轻浅。
整座大殿里只有萧栤粗重的喘息声,气氛骇人。
太监张和悄悄地看一眼跪在地上请脉的太医方磊,看着他镇定的脸色,张和缓缓吐口气,一颗心总算是定了下来。
皇上的风邪痹症又发作了,每回发作,整个宫里的人无不战战兢兢,不知道几时会有人倒霉,幸好太医院新荐来的方磊医术高明,总能暂时将那股子疼痛给压下去,否则谁晓得有多少人要受害。
方磊才进太医院不久,是老太医徐鸣邦所荐,太医院里,这种等级的太医原本无法进到东西宫为皇帝后妃号脉,只因今年大年初一,一大半的人都回家过年了,成王世子突然得了急症,成王府的人几乎是架走了剩下当值的太医,太医院顿时只剩他一人,没想到皇上也发病,疼痛难当,别无选择之下,只好让他到皇上面前诊治。
谁想得到几根银针扎下去、一帖药伺候,皇帝的疼痛不但消停了,还饱饱地睡上六个时辰,醒来精神大振,整个人觉得所有病痛都痊愈,龙心大悦。
那天过后,皇帝升了方磊的位分,让他在御前伺候。
方磊号过脉,退开两步。
“怎样?”萧栤皱紧双眉问。
“禀皇上,如同上回臣所言,皇上这病除非是以粗食取代佳馔,禁酒、绝女色,日日操练习武,否则不能根断。”
萧栤冷哼一声。
他日日无女不欢,要他戒女色,岂不笑话,况且他夜里辗转难眠,若非在女子身上发泄过多的精力,岂能入睡?
当皇帝图的是什么,也不过就那个大如天地的权柄,吃不成吃、喝不成喝,连女人都戒,那他当这个皇帝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皇上,微臣一片忠心,望皇上”
“够了、够了,一个太医唠唠叨叨的,像个娘儿们,这断病谤的事,你去想办法,现在,先替朕止了疼痛。”
才说着,疼痛侵袭,他拧起两道浓眉,张和使个眼色,一个小爆女连忙将手上端着的药碗递上前去,约莫是疼得厉害,萧栤大掌一拍,重重地落在嵌螺钿梨花榻上。
宫女惊吓,失了手,药盅摔落地面,萧栤震怒,锐眼一瞪,朝张和大吼“来人,把这个下作的贱婢给朕拖出去杖毙!”
宫女一张脸顿失血色,伏地连连叩首,嘶声哀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
张和皱紧眉心,这已是这个月里杖毙的第十七个宫女了,前几天,皇上连在身边服侍了七、八年的小顺子都给杀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连自己都躲不过。
皇上近月来,益发喜怒无常,在朝前,怕朝臣失心、怕百姓私语,还略有节制,可回到后宫,一个不顺心就打杀宫人,连几个平日颇受宠爱的嫔妃都被贬至冷宫。
继续这样下去,真不知道还有谁敢待在皇帝身边,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何时会遭殃。
方磊施过针,萧栤脸色渐渐缓和,他叹口气,服下方磊呈上的丹药,片刻,萧栤面露微笑。
“皇上,这药不能多服”方磊才开了口,皇帝便一挥手,阻下他的话。
“朕明白,此药含微毒不能多进,可它能让朕舒畅一整日,有何不可?”
人生,图的不就是片刻畅快。皇帝当了五年,越当越没味儿,那年汲汲营营坐上帝位,以为从此就能顺心遂意、为所欲为,没想到真正当上皇帝,才知道即便权柄大如天,却也局限自由,做这不行、做那不行,考虑臣心、担心民情,倘若执意固执,言官折子就如雪片飞来,把他比成暴虐无道的夏桀、周幽王之类。
方磊叹了口几不可辨的气,说道:“是,微臣下去为皇上重新熬汤药。”
“行,下去吧。”
方磊退下后,萧栤坐起身,想起方磊那家伙脾气硬邦邦的,可却是真心待自己,自他来了之后,将这欺了自己年余、太医们束手无策的疼痛给镇压了,便是精神也一日好过一日,虽说丹药有毒,可世间本就是无药不毒。
想到此,萧栤想起那个太医院首徐鸣邦不就是萧瑛的表舅?他一直不大信任他,却刻意给他高位,并让下头的人监视着,以为他会得意忘形、露出马脚。
没想到这几年他倒是小心谨慎、恭敬仔细,还荐了方磊这号人物进太医院,也是自己福大,若是再晚个几年才知道方磊,他岂不是要让这痛给活活折腾死。
“赏,赏太医院徐鸣邦白银二十两、缎十疋。”
“是。”张和躬身领旨,他善于察言观色,见皇帝面露笑容,遂上前一步,在萧栤耳畔轻道:“皇上宣蜀王进宫,王爷已经在外头恭候两个时辰了。”
“臣弟到了?宣!”
他略略坐起,让宫女近身整理衣冠。
不多时,萧瑛跟在张和身后走进来。
从萧瑛进屋,萧栤的目光就定在他身上,看着温润尔雅、丰神俊朗的萧瑛,他眼底略略透着妒意。
他的母亲是贤妃,一个温柔似水、聪慧婉约的女子,她不同于宫中其他妃嫔,一心一意想借着儿子爬上高位。贤妃真心疼爱萧瑛,甚至为保全他,狠心将他送往少林寺,直到十五岁、他有了足够的自保能力,才将他接回宫廷。
萧栤曾经亲眼见贤妃对着萧瑛,一字一句告诉他“儿啊,娘不要你飞黄腾达,娘只求你快乐畅意,一辈子顺遂平安,懂吗?世上再没什么事比幸福更重要,不要去争夺名利权柄,要争,便争一颗快乐心。”
他嫉妒极了,为什么他的母后不是贤妃,为什么母后从不在乎他的快乐?为什么在他十五岁时母后就舍得将他送往战场,逼他掌握兵权,成为人上人?
他忌恨萧瑛的幸运,忌恨他能得到母妃、父皇的疼惜,忌恨他有一张英俊潇洒、酷似贤妃的脸,忌恨他满腹文采、天生英才。
于是他抢走所有萧瑛想要的东西,不管是父皇的赏赐、太监宫女、兵权甚至知道他是情感丰富的男人,刻意在他身边安插一枚棋子,让他爱上她、恋上她,然后教他知道真相,彻底摧毁他的感情。
很幼稚吗?是,既无知又幼稚,可他真正想抢走的东西终究无法到手。
他要什么?要父皇的疼爱与看重。
但他得不到,因为那个谣言,让父王疑心他不是皇家血脉。至于是谣言或真相,没有人知道,他只知道,那始终是他夺位最大的致命伤。
他要什么?要萧瑛的母妃。
他一样得不到,因为贤妃死得太早,他得到权势,她却已经离开人世,他曾经在心底想过千次万次,倘若上苍给他机会,他愿意将至高无上的位置为她双手奉上,即使他会因此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他拼了命争取的,萧瑛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这样的兄弟,他岂能不怨不恨、不将他当成眼中钉?只是恨由心生,欲伤人,先伤己,他的心始终忿忿不平,多年怨恨,正是造成他失眠的主因。
五年不见,自己变成至高无上的皇帝,萧瑛却成了流连花丛的闲散王爷。
他以为自己早已狠狠将萧瑛踩在脚底下,没想到今日一见,那份自卑再度浮上心头。
看着萧瑛穿着一件天青色锦袍,腰间系着琥珀玉带,足下一双青缎黑皮靴,服饰虽然贵重,却不甚张扬,人才如玉、气质出尘,丰伟俊朗,俨然是个气度翩翩的佳公子,哪像自己,年方四十却大腹便便、垂垂老矣。
“臣弟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萧瑛伏地叩首。
“起来吧,都是兄弟,做啥行此大礼?”萧栤微微一笑,话是这样说,却还是等萧瑛行足了大礼才出声,他伸手向萧瑛。“过来,让朕好好看看朕的六皇弟。”
想把他踩在脚底下的心思从没间断过,每每想萧瑛空有才华却一事无成,想他风流恶名在外,以至于官宦女子不愿与之婚配,每个念头都让他感到满足,可他萧栤看着他那张与贤妃相似的脸,微微的罪恶感升起。
他答应她的,曾经,他答应过她
萧瑛起身,眼底盈着淡淡泪痕,他向萧栤靠近,一把握住他的手,眼底的孺慕之情尽现。
他的泪是真心的吗?尽管自己把他放逐到蜀地,尽管多年来不闻不问,他依然对自己这个兄长心存敬爱?他除了容貌,个性也像贤妃,不争不抢,不忮不求?
五年了,自己在他身边埋的人够多,他不信如此聪明的人物,会连半分野心都没有,然而,每个由探子传来的讯息都让他不得不信,萧瑛并不如他所料的野心勃勃。
萧瑛的泪水让萧栤想起当年,那时萧瑛才五岁,他已经二十三,他想见贤妃,但成年的王爷必须在宫外建府,往来后宫需要借口,因此萧瑛成了最佳理由。
他疼爱萧瑛,教导他读书写字,而贤妃在一旁做针黹,偶尔抬眼对他们笑着,融洽的气氛、淡淡的幸福感觉,他恍惚中有种错觉——夫妻、孩子,他们三个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萧瑛总是缠着他,而他看着萧瑛的眼光永远复杂,说不清心中的矛盾冲突,对他,既是妒嫉,也有疼惜。
他缓缓吐气,或许是该放下了,为了贤妃,也为了自己。
“六皇弟,这些年苦了你了。”看着萧瑛酷似贤妃的眼睛,他拉起一丝笑意。
“臣弟不苦,这些年皇上的厚待,让臣弟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母妃天上有知,定会替臣弟感激皇上。”
萧瑛的话勾起萧栤的心思。是吗?她会感激他吗?
贤妃在临死前,紧握他的手,求他周全萧瑛的性命,她说:“不愿瑛儿心存大志,只求他平安幸福,倘若你肯顾虑我们之间的一点情谊,请让瑛儿活下来,让他远离京城。
她说,整个后宫,她只信他,所有人都说他是嗜血凶残的屠夫,只有她,她相信他是好人,所以托付、所以安心。
她死去那夜,他潜入后宫,打开覆在她脸上的绸缎,看着她安详的脸庞,她不是死了,是睡了,只不过睡得深沉,不愿意再醒,他把自己的贴身玉佩系在她颈间,告诉她,来生,他们定要再见。
唉,萧栤叹息。“这是朕答应贤妃的,保你一世荣华富贵。今日再见臣弟,心中感触甚深。”
这话让萧瑛无从应答,他望着萧栤的眼神里唯有感激。
“皇弟风华正茂,不像朕”他看一眼满布斑纹的手背和痴肥的腰围,叹气道:“朕已是老病身。”
“皇上千万别这么想,如今皇上为国事操劳过度,身子才略感不适,待太医悉心诊治、好好调养,皇上正值壮年,定能再开疆拓土、带领祈凤皇朝数十载。”
他嘴里这样说的同时,心底却想,这个身着龙袍、神色枯槁的老者,与记忆中正值盛年、意气风发的皇帝已判若两人。
好话人人爱,尤其是从萧瑛嘴里说出来,更具说服力,萧栤笑开,指了指座椅,让萧瑛坐下。
“说到国事,皇弟可知道蜀州邑县,几个月前朝廷派了名文官到那里当县官。”
“皇上所讲的是不是宫节?”
“你也知道他?可见得不是个普通人物。”
“这回水患防灾,他尽心尽力,做得不错,听说每年水灾,必定首当其冲的邑县,今年竟无百姓伤亡,足见此人有心表现。臣弟进了京城后,在酒馆茶肆里又听见他的名字,这才晓得说书人到处讲着他断案神法,把他夸成天上文曲星了。”
“他果真这么厉害?”
“臣弟觉得他确是个认真清廉的好官,只不过他断案有那么神吗?”他偏过头想想,回答“是说书人夸大不实。”
“为什么旁人不挑,说书人偏偏挑上宫节?”他灼灼目光望向萧瑛。
他蹙眉细思,半晌后才迟疑道:“这回进京,除宫节是邑县县官,臣弟多了两分注意之外,半路上还听见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皇上打算重开秋闱。”
“没错。”
“为什么?”
“这几年朝廷被武官所霸,气势越来越盛,结党营私、党同伐异,势力盘根错结,朕该花点精神好好整顿。”
“可他们都是皇上当年军中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弟兄啊。”萧瑛惊呼出声,好像这消息是他第一次听见。
“皇弟,你这般重感情可不行吶。”萧瑛的反应看得萧栤满意极了,可他却故做叹息。
萧栤目光望向萧瑛,心想,可惜了他满腹才华、反应灵敏,自己不过略加提点,萧瑛便能将秋闱与宫节之事联想起来,偏偏输在重感情,这种人注定无法成为帝君,只能当辅国之臣。
这样最好,那么他再不必防他,防得如此谨慎,因他实在不足为惧。
萧栤的眼光,萧瑛懂,他这只狐狸看人是看进骨子里去了。
没错,防他做啥呢?聪明的话,他该信任他、重用他,兴许他还能替他在死前博得一个贤君明帝的好名声。
“所以宫节只是个开头,皇上想提拔更多的文人好制衡武官?”萧瑛追问。
“这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近来不知谁在挑拨,民间文人竟敢写文批判朝政,说朝廷重武轻文,以至于朝纲不振、民生不济,那背后挑拨之人定以为朕会为此大兴文字狱,可偏偏朕不遂其意,决定重开科考、拔擢有志之士,给那些读书人一点甜头吃。瞧,消息传下去不过月余,已经开始有人着书,说朕是个愿听民情的好皇帝了。”
得罪武官,真刀实枪易躲,得罪文人,口诛笔伐杀伤力极大,两害相权取其轻,何况这些年跟着他,满朝武官也该吃饱喝足,该准备把吞过头的给吐出来了。
萧瑛面上满是崇拜与同意,可心底却冷笑几声,或许那个“背后操弄者”要的正是他得罪满朝武官呢,毕竟,再怎样整顿,军权终究是握在武官手里,教武官寒了心,叛变并非不可能的事。
只不过他仍旧错估了萧栤,没想到他动作那么快,从重开科考到提拔文臣,再到制衡武官,他本预估至少得花一、两年时间,没想到他三头并行,强力扭转朝廷风向,那么他似乎也该加快脚步,抢在前头,许武官一个未来愿景。
萧瑛“心悦臣服”地拱手一揖。
“皇上好谋略,如此一来,既可以维持朝堂平衡,又可以让百姓感激皇上体察民意。”
“没错,就让宫节打头阵,反正他无父兄、背后无势力,操控不难,皇弟你来当朕第二个拔擢的文臣如何?朕下旨封你为尚书,从此往后,留在御书房伺候。”
萧瑛乍听,明明心喜,却露出一脸惶恐,连忙伏身跪地。
“恳请皇上收回成命,臣弟游手好闲多年,那些治国方略、经史子集全抛诸脑后,做不来尚书的。”
“做不来就慢慢学,难道你以为朕是在同你商量?不,朕是在下圣旨,君无戏言,不管做得怎样,有朕担着,谁敢对你多说什么?!”
萧瑛愁眉苦脸的望向皇上,一脸有话想说却不敢多言的模样。
见到他那副窝囊相,萧栤隐隐地高兴起来,他正是要这样的相较量,较量出两人的云泥之别,证明当年父皇和朝中若干臣子看走眼,他才是真正有谋略、有才气之人,而萧瑛不过空有一副好皮相,根本上不了台面。
说来好笑,他已年届不惑,可对于年轻之时的事却始终放不下,他想向之证明的人都已经不在,真不知自己还想证明些什么。
“臣弟领旨。”萧瑛说得心不甘、情不愿,愁容满面。
然而他越是如此,萧栤越是满意,勉强他,总是能让萧栤快乐,即使这会让自己在夜深人静时对贤妃怀有一丝抱歉。
“好啦,说说你与惠平郡主是怎么回事?她已经连续进宫两次,想求得皇后为她作主。”
萧栤提及江婉君,忍不住眉开眼笑。
萧栤后宫三千,子嗣却寥寥无几,前头几个公主嫁的嫁、和亲的和亲,后面几个年岁尚小,而大皇子小时候自树上摔下、伤了脑子;二皇子长年病着,日前又患肺痨,久咳不愈;三皇子醉心音律、无心朝事;四、五皇子早夭,目前除皇后所出的六皇子萧雨之外,竟无可传之人。
偏萧雨又是个贪享乐、好游猎,脑子愚昧之人,为之授过课的太傅,大多私下怨言,孺子不可教。
相较之下,江婉君的锦心绣口自是大得皇后所喜,时常召入宫中相伴。
听闻皇上这样问,萧瑛暗自运气,逼红了脸,吶吶开口“禀皇上,臣弟与婉君妹妹情投意合,万望皇上玉成好事。”
这个成王可千万不能让勤王抢走,否则岂不浪费了他背后煽动文人的这番心思。
萧栤暗地思忖,看萧瑛的模样,他果真对江婉君上了心?
根据帚儿飞鸽传书的密报,自从三个多月前,他最后一次进过花满楼,玩了个雏儿之后,再没进过花满楼,不多久,江婉君前往蜀王府中作客,难道他们是在那时看对眼的?
那么,他已经把关倩抛诸脑后,彻底放下了?
也是,多年过去,萧瑛有过的女人无数,便是再有情、再有心,一个背叛自己的女子,凭什么让他记挂多年?
“六皇弟,你已经二十二岁,这终身大事朕本该为你考虑周全,之前因为关倩,你始终拒绝朕的好意,而今你风流名声在外,满京城的权贵知道朕想为你赐婚,便纷纷呈上折子,说是自家女儿已许了人家”
“皇上,是臣弟不对,臣弟少不更事,受到一点情感挫折便放不下,才导致如今恶名在外,怪不得文武百官、公卿贵胄。”
“你能这么想,自然最好。好不容易惠平郡主于你有心,朕本该玉成这桩好事,问题是”他刻意缓了缓话头,神色犹豫。
“皇上,有困难吗?”萧瑛满面焦虑,忧心忡忡的表情让萧栤龙心大悦。“我与婉君妹妹两心相属。”
“朕何尝不明白,只不过婚姻大事,凭的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可知,在你进京之前,勤王已经上了折子,想求惠平郡主为妃。”
“三皇兄已有正妃,皇上,您千万不能委屈婉君啊。”萧瑛心一急,离开座位,目光灼灼,满眼心疼,彷佛江婉君是他最心爱的女子。
“我当然不会委屈她,她可是皇后偏疼的郡主啊,勤王妃已殁,此次求惠平郡主是为正妃。为此事,我还特意召了成王进宫,问明他的心意。”
“成王可是属意三皇兄?”
萧瑛咬牙,勤王还真懂得拾人牙慧,他播种、他犁田,好不容易谷子结满穗,他竟抢先一步收割,这丰收岂能全入他人谷仓。
虽满腔愤懑,可萧瑛表现出来的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的脚步微微踉跄,连连向后退去几步,几乎站不住脚,皇帝用眼神示意张和,让他引萧瑛入座。
“是。”萧栤回答。
皇帝看着他的绝望神情,淡淡笑着,又一次,他阻挡萧瑛的幸福,说不出口的满足在他胸膛泛滥。
“皇弟,你也别失望,就凭你这份才华,日后在京城住下,行为检点些,别再涉足风月、一心流连情事,替朕多花点心思谋画谋画,在朝堂上挣个好表现,待正了名声,定有足以匹配的大家千金愿为良配。”
“是”
他目光空洞、双眼茫然,心底的火气却是烧到脑门上头。
萧镇,好个厉害角色,这样轻巧就将他握在手上的东西给夺了去,没关系,既然成王选择萧镇,他就让成王众叛亲离,不过是多绕点儿弯路罢了,要替武官再找个头头,也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皇帝讲话、臣子发傻,这是大不敬之罪,可萧瑛落寞的神情正是萧栤所欲见到的,哪会计较这点事。
有了新盘算,萧瑛表面上恍神,心底却暗自冷笑不已。
看来,萧栤还不晓得勤王处处在他背后捅刀,倘若他知道勤王有异心,欲借联姻笼络武官,倘若他明白这些年自己得罪的当年袍泽,再经一番“整顿”会闹出什么乱子,那么现在,他绝对不会看着自己绝望的表情,脸上有着隐藏不住的欣喜。
“皇弟,你这回切莫因女子失心,再犯之前的错误。”
萧栤言词恳切,若非那双幽深目光透着愉悦,旁人还真以为他是个关切兄弟的好兄长。
一阵厌恶的冷笑从心中泛起,萧瑛压下心思,做出恍惚状。
“谢皇上关心,臣弟精神不济,请容臣弟告退。”
不过萧栤怎舍得就此放萧瑛离开?萧瑛越是痛心,他越是快意啊。
变态的嫉妒让他面目可憎,就算夜深难眠之际,心底会升起无法言喻的歉意,但这些都抵不过他根深蒂固的扭曲执念
“你还是没把朕的话给听进去,不过是一个区区女子,成大事者,岂能让女人乱了心思。不成,你得留下来,朕还有事要你相帮。来人!”
“是。”张和迅速往前。
“服侍蜀王净脸。”
“是。”
张和下去吩咐,不多久,宫女端来温水,服侍萧瑛净脸,但他没动作、没反应,像个人偶般任人摆弄。
待宫女退下,又奉上新茶,萧瑛仰头,一口喝下,才镇定了精神,转眼望向萧栤。
“皇弟,朕明白,你是个用情至深的男人,要不,就不对女人动情,一旦动情便是天长地久,惠平郡主之事是朕对不住你,往后若有任何你喜欢的女子,朕便是排除万难也会成全皇弟。”
“多谢皇上厚恩。”萧瑛那表情一看就是言不由衷。
“我看你这样,不如回去后先休息半个月,再到御书房来当差,想着来日咱们兄弟能日日促膝相聚,不再分离两地,相信先皇在天上知道,肯定也会为咱们兄弟情深感动。”
“多谢皇上。”他答得无心无情,既是演戏,自然该演得彻底。
“既然你已经来了,宫节也在外头久等,你就随我一见吧。来人,传宫节!”
萧栤令下,不给萧瑛反对机会,萧瑛虽然蹙着眉头,心底却期待起下一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