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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上学期平安顺遂地过去了,萨克想,下学期、高二、高三,甚至大学他们都会这样牵着手走下去。
但是,人生真的很多意外。大年二十七那天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改变了萨克和皮琪拉以后的命运,两人的感情从此逆转,许多年过去后,始终都偏离轨道,再也没有交集过。
年底了,面店的生意不受影响。这些年人们图的只是年假,至于过节,年味早就淡了许多。
虽然年味不再,不过应景的年货零食不能不积攒点,所以菜市场和年货大街还是拥了满满的婆婆妈妈人潮。大人们忙得风风火火,恨不得
一天有四十八小时可用,放了寒假的皮琪拉却觉得不过瘾,年假很短,掐头去尾,老实说就那么二十几天,能做的就是多赖床,把没睡饱的觉
想办法补回来。
围炉那天萨克会过来一起吃团圆饭,她早就准备好要意思意思地包个压岁钱给他了。如果可以换他一张笑脸,也就够了。
她把这小秘密藏得很紧,什么人都没说,只是有空就把放在抽屉的小红包拿起来东瞧瞧西摸摸,让别人以为她藏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她迫切地巴望年三十那天赶快到来。
这晚萨克打电话来约她出去。
“很冷耶,有事电话说不行喔?”知道他是用外面的公用电话,看了眼窗户外面冷飕飕的天气。可是她怕冷耶,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他支吾着,坚持要见了面再说。她缩了下身体,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了不起多穿几件衣服好了。
说好在社区的小鲍园见面,她知会了小叔叔一声,围起围巾、手套,把自己包得像颗粽子出门去了。她有守时的好习惯一分不差地到了小鲍园。
萨克等坐在长椅上,脸色很黑,一整个的郁闷,寒流来袭的天气他居然连一件外套也没穿,身上还是她买的那件短t恤。这人对冷暖一点知觉都没有吗?
不过说实在的,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人靠衣装,但衣装也是要看人的,平心而论,虽然只是一件几百块的t恤,在他身上就是有种与众不同的隽朗气质,而且啊,不管看多少次,百看不厌。
“怎么了,没吃饱吗?”所以看起来脸臭臭的。
“单细胞动物,要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就好了。”只要担心吃饱穿暖,其他万事不关心。
“火气很大喔,你以后心情不好,拜托不要约我出来,我不是炮灰,还是你干脆直接骂我肤浅好了。”一来就碰了一鼻子灰,这是怎样?
她的生活本来就很简单,他是想要求一个十六岁少女有什么保家卫国还是锄奸惩恶的深刻想法?
看她吹胡子瞪眼睛的,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珠子就算是瞪人都那么好看,他肚子闷气顿时消了一半。本来就是自己无理取闹,他刚刚讲话那口气应该就连佛祖听了也会发怒吧。
“我那个爸爸找上我了,说要接我去美国。”
她一下没反应过来,等囫囵吞枣地消化了他那几个字“这是喜事啊。”
“什么喜事?我又不是流浪猫,他不喜欢就一脚把我踢开,想到了又要捡回去,要是他哪天不需要我了,我到底算什么”他矛盾极了
,原来他还有一个亲人,原来他的父亲还记得他,他又惊喜又害怕。十六岁以前他还是个私生子,十六岁以后却冒出了所谓的父亲。人生好讽刺!
“我是不知道大人为什么分开,为什么你跟着阿姨住那样破烂的房子,但是往好处想,你多了个亲人,美国耶,人家大老远的来找你,难道你不想跟他回去?”
“我妈从来不提他,我要是多问几句就生气,一直以来,他的存在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大人们是因为什么问题分手,那是上一辈的问题了,你就算把头想破阿姨也不会回来了,我想要是阿姨还在,她也希望你能有光明的前途。”
“那你是赞成我去美国了?”
“你——那个爸爸能够从美国找到这里来,家境应该不错吧?如果你去了,也没有什么不好。”有足够的财力供养他努力往上爬,他没道理要留在这样的社会底层生活。这样的机会是很多人想求都求不到的。
“你一直鼓励我去美国,没有半点舍不得我?”
皮琪拉绞着衣角“这是两件事。”
“什么叫两件事?你给我说清楚,我喜欢你,我不想离开你。”他急了,捅破了他们之间这张薄薄的纸。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原来以为拥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打造他们的将来,现在却因为他那忽然冒出来的爸爸,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骤然从无限大变成限时倒数,他心里拔河拔得很辛苦。
她脸上飞红,突然被告白,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我想知道你喜不喜欢我?”她那红嫩如同水蜜桃的脸蛋让萨克看傻了眼,差点咬到舌头。
她把头垂了下去,后来想这样不对,他们可没什么时间搞风花雪月,你爱我我爱你的那种游戏,她得问清楚。“你什么时候走?”
“过两天。”
“这么快?”还说什么不想离开她,日期根本是决定好了的。
没有得到答案,又不能逼她,萨克心慌意乱,见她一脸深思,又想到他们仅仅剩下两天时间,离别在即,思绪载浮载沉了起来。
“不能等过完年吗?”这么赶。
“我得回去问一下。”他会尽量争取。
“嗯。”“那——”
“我也喜欢你。”她的答案是确定的。
萨克喜形于色,露出入珠穆朗玛峰般稀薄的笑意。人生充满意外,但是这么多事挤在一起,是因为年轻人的心脏够强,比较禁得起考验吗?
“那么,明天出来约会,男生女生的那种约会。”
“几点?”呀,听起来好害羞,可是又好高兴,这是什么复杂的情绪?
“七点,我去接你。”
“一言为定!”
很多年以后,皮琪拉忘了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去了哪里,吃了什么,说了什么,只记得那一晚——他们牵了手,接吻,上床,一气呵成,感觉好像在赶火车似的。
不过因为一口气直奔本垒,她没什么时间回味第一次的疼痛,萨克的表现好不好,甚至没来得及品尝恋爱的甜美,就要面对分离。
至于萨克费尽口舌也没能替自己多争到一点时间,因为机票早在决定要把他带回去的时候就顶好了。后来他才知道,不能更改的机票是因
为他人微言轻,那时候的他说话谁都可以随便否决掉。
她没有看过穿得那么笔挺整齐的萨克。
他搭载的车停得很远,两个他们这种中下阶层无缘接触的男人一个守着车头,一个守着萨克,车里,坐着据说是事业非常成功的父亲。去机场的路上,萨克蛮横地要求司机非到这里来不可,不然他就跳车。
小两口手拉手,也不避讳什么,就在旁边的巷子口说起悄悄话来。皮琪拉把很多鸡毛蒜皮的事情交代过一遍又一遍,什么要好好吃饭,不可以常常熬夜,要跟人家好好相处,不可以交女朋友,磨蹭半天,最后四眼相对,很不想要的离别感还是涌上心头。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嫁别人。”他独裁的性格是在这个时候萌芽的。
“你开玩笑吗?”
“我很严肃。”
她好像、似乎没有不能等的理由,反正他们也才几岁。“那你不能抛弃我,要回来娶我。”“这是一定的。”他的声音铿锵有力,表情绝对真诚。
“那好吧,我就等你。”
一语成谶。
那一段,竟成了记忆里最难磨灭的对话,也成了皮琪拉这一生闹出来最大的笑话。
萨克走了,高中生的日子乏善可陈,写不完的试题和作业、没完没了的考试是生活的全部,两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的生活除了那些试题和作业,还加上了害喜。她一个高中生拿什么来养小孩?这就是青春期荷尔蒙分泌过盛留下来的后遗症。
经过长长的考虑,她拿着萨克给她的一组号码,揣在口袋里,走到附近的公共电话亭打长途电话。
很久,才有人来响应,是一口流利的英语。
“哈啰,这里是汉弥顿公馆,哈啰、哈啰,请问你是哪位?”
皮琪拉的英语很破,支支吾吾了半天,鸭子对雷公,沟通无效的结果对方挂了她的电话。
第二天,她这英文白丁用查了一个晚上的英文会话练出来的英文,再接再厉。
同样的标准英文,这次听到的优势同样的她,很直接就说“不论你要找的是哪位汉弥顿先生,他们都不方便接电话。”喀,挂了。
第三天“小姐,你的意思我大概知道,不过这里没有你所谓的那位萨克先生。”
她看着话筒发呆。没有萨克这个人,她算了时差,电话打了又打,隔着地球半边远,难道要她像以前那样去拍他家的门,当面骂他?那个混蛋知道越洋电话有多难打吗?
话筒只剩下单调的嘟嘟声,她慢吞吞地挂了电话。
怎么可能没有萨克这个人!心思单纯的她当然不会知道回到美国的萨克并不住汉弥顿老宅,那幢用来展示身份地位的房子通常只有遇到重大聚会时才会使用,萨克被带到纽约,过的是另外一种水深火热的生活。
皮琪拉不是那种一碰到挫折就很快灰心的人,也许是时间不对,也许她的英文太烂,第四天她又再接再厉,对方很干脆,警告他不要再打电话,不然他们要报警。
第五天,喀,对方很干脆挂了电话。
走出电话亭的同时,她看见搓着手等在不远处的小婶婶,她穿着拖鞋,系着工作时的围裙,显然是匆忙出来的。
“小婶婶。”她迷茫地喊。
“你小叔叔觉得你这几天不对劲,硬要我跟着来看看,小琪,你也知道你小叔叔就是爱操心”
皮琪拉掀了掀嘴唇,试图拉出一抹轻松的笑出来。“我没事。”
然而,两行清泪却无预警地滑了下来。
“你没事?你这哪里叫没事的样子啊?”小婶婶尖叫。
“我是看到婶婶太高兴了。”她已经语无伦次,联络不到萨克,那代表她得一个人面对即将而来的事情,她该怎么办?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回家说。”她的手被拉进一只粗糙的手里,皮琪拉在这个她叫她婶婶的女人眼里看到乐观。
那一夜,面店很反常地拉下铁门休业一晚,他们一家三口不知道长谈了什么,屋里的灯火直到凌晨才熄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