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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九年夏末——我常想,如果不必遇见你,就好了
暑日的阳光毫不留情地晒在行人头上、肩上,金灿灿的流光像是打翻了的黄金液体般焚烧于每个人的身躯上。所有的人都慌忙地想找个有冷气的地方可以纳凉。
曾颖希也是如此,拿着公事包只能遮住些许热气,急急忙忙地找个可以坐下来,歇歇脚。吹吹冷气的地方。从一大串的人群中如鱼儿般地溜过,跑向另一边的行人道,小碎步跑过一条巷子口,躲到骑楼下。扇扇手掌,她东张西望,记得和林如冰大小姐约在这附近的一家咖啡屋见面,到底确实的地点会是在哪儿?
偶然地,她的目光被巷子里一家小巧精致的花店给吸引住。在如童话般的粉色圆顶篷下摆了许多开得正艳的花朵,除了色彩鲜丽的时鲜切花外,加上还挂着许多玲珑可爱的盆景,一色一色都是那么地吸引人。有着白色脉络的网纹草张开它迷人的叶片,三色堇则是展现它娇嫩的美丽,铁线蕨则是躲在圆蓬下的阴影里舒展轻巧玲珑的身形,还有一些宁蒙薄荷微微地吐着香气。
而其中有一位穿着粉红色与白色直线条纹围裙,背着她正在为花儿们浇浇水、去去热气的年轻男子,在他身边的温度似乎因为他所展现出来的悠闲而清凉了许多。阳光似乎在他身上打上一层柔焦效果,让他微微地发着光晕,那修长的身形看来似乎有些许熟悉。
“书平!梁书平”曾颖希兴奋地向他挥手,同时并跑向他。不就是她大学时的同班同学,许久未见的梁书平!自从毕业后至今,足足近六年多没见到他了。那个绝情的家伙,连同学会也不曾露面。没想到居然在这儿教她撞见了。人的命运真是件奇妙的事,不然在台北百多万的人口里,怎么这么巧能给碰上。
那年轻男子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疑惑地转过身来,见曾颖希兴奋的面容便意外地笑开来。
“颖希,好久不见了。”他放下手中的洒水器,抽出一支长茎香槟色玫瑰给她。“你还是一样漂亮。”
曾颖希不好意思地回说:“哪里,早就不年轻喽。”她呐呐地笑了笑,一行汗水不请自来地滑落她额角。
梁书平见状唇畔绽出浅浅笑纹。他记得曾颖希是个怕热的女子,只要一塞到太阳光便容易汗流浃背,所以她最讨厌的季节便是夏天。他拎起围裙一角凑至曾颖希颊畔要帮她拭去汗水,浑然不觉曾颖希身躯一僵。
曾颖希眸中窜过一丝惊讶的情绪,不过下一瞬间便消失无迹,没让梁书平发觉。
“要不要进来坐坐,这是我经营的一家小小的咖啡屋,不是什么很精致高级的场所,不过歇歇脚该是可以了,还请你别嫌弃!”梁书平推开后头的玻璃门,一阵清凉的空气便从里头拂来,微微掀起曾颖希耳旁的发丝。
那阵沁凉教她不自觉发出满足的轻叹。挂在门上的铜铃每逢有人推门时便唱出清脆的铃音,如一连串婉转的鸟鸣声唱出欢愉乐章,洗去外头城市的喧嚣。
曾颖希踏进小小的店里,除了清凉的空气外,还微微飘着一阵伯人的香气,同时混杂着咖啡甘醇香味。迎着街的大面落地窗干净明亮,上头还挂着简朴的浅蓝色棉质格子窗帘。壁面上垂挂着绿色盆栽为淡雅的米色墙表添了活泼的生命力,还有一些小幅水彩画作夹杂其间。不大的空间里约只有近十张四人座方形桌,桌上皆覆着浅棕色麻质桌中,上面交叠着和窗帘同色的浅蓝色棉质格子布,搭配的全是象牙色带扶手藤椅,淡绿色坐垫。地板则是浅色象牙木拼出一整面和谐的线条,后头还有一个同色原本书架,放满了书籍可供客人取阅。阳光从窗外透人,点亮了整个空间。有只银灰带着些微蓝色的中长毛种猫儿趴在地板上左一下、右一蟣uo祭恋匾排钏伤傻某舶停劢鹕难劬Υ怕愕南苍谩?br />
咖啡屋营造出一种舒适的居家感,让客人能够得到全然的轻松愉悦。有四五张桌子已有客人坐在那儿,或是独自低头沉思,或是望着街景发呆,抑或是和好友谈笑,每张脸孔中是充实的欣然之情,和店里刻意营造的情调相同。除了咖啡香外,咖啡屋里还飘送着柔柔的钢琴曲,是帕海贝尔的d大调卡农和谐带着对称的美感。
曾颖希立在门畔环顾里头的情景,心里有股复杂的感觉,回头盯着梁书平嘴角那抹淡淡的笑意。
“没想到你居然成了咖啡屋的主人还兼拈花惹草,着实教我有些意外。”她唇畔挂着莞尔的笑纹。“还写东西吗?还是染上整身的铜臭味儿?当年系上的才子。”
梁书平闻言笑开来:“那你呢?在哪儿教书呢?不,该说是在哪里误人子弟啊!”“颖希阿姨!”突然间一声奶味十足的嗓音划破平和的气氛,靠窗那儿的座位正有一个小男生兴奋万分地朝她挥着藕节似的小手臂,圆嘟嘟的苹果脸上漾着天真的笑意。
“颖希阿姨我告诉你!我妈咪这个月的稿子还没写完哟,你快来骂她!”
“坏孩子!臭小葳!怎么可以泄你妈咪的底!”
小男孩的话音犹未落便马上被他身旁有着和他相似眸子的女子给掐住脖子,可怜兮兮地哀哀求饶。
“我要找的人已经来了。”曾颖希忍不住笑出声来,指着窗畔那对嬉闹着的母子,然后从随身的公事包中取出一张象牙色的名片递给梁书平。“我不误人子弟已经很久了,这是我目前的工作。也许我们俩可以合作哩!下回你有写完的稿子可以寄给我。我保证让你刊登在我们的杂志上。”
梁书平目光扫过手中的那名片,上头写的职衔是坊间一本相当畅销的文艺杂志编辑,他扬起不解的眸光盯着曾颖希。
曾颖希会意,开口说明:“自从结束四年的义务服务年限,摆脱和教育部的契约关系后,我老早便成了教育界的逃兵,所以每回同学聚会时总觉得惭愧。因为六年来的同学会你从没出现过,所以你才不知道。”曾颖希笑着耸耸肩。“不过你放心,因为不用再为误人子弟的罪孽感到惶惶不安,现在的我过得很快乐。”
“颖希”梁书平佯作不悦地皱起眉头。“你明知道我是开玩笑。”
“不多谈了,我得工作去喽!”曾颖希朝他摆摆手后直向林如冰座位去,苏志成朝她奔来给她一个热情的拥抱,曾颖希将他抱在怀里,亲了下他嫩嫩的脸颊。”大一小便在藤椅上各自坐定。
林如冰怯生生地递上一杯杯缘带着晶莹水雾的冰饮。“颖希,这是你最爱喝的绿茶。”
一见林如冰那殷勤的理屈模样,曾颖希心里就有谱,她唇角含着甜美的笑意,轻轻接过那杯绿茶吸了一口,才缓缓望向林如冰略微局促的笑颜。
“稿子呢?”曾颖希轻轻问道。
她面前的林如冰可是各大文艺、妇女杂志编辑通缉榜上头号拖稿大王。最受读者欢迎的固定作家是她,但是最难搞定,最教编辑群头痛的也是她。她不是泼妇骂街之流,只不过常常忘了截稿时间,弄得和她固定接触的编辑人仰马翻,叫苦不迭。林如冰真的不坏,只不过要准时拿到她的稿子难如登天罢了。曾颖希在心里叹口气,这种乌龙事件一年里总会上演个五六次,往好处想是,她老早就习惯了,反正再坏也不过是这样子。
“还没写完”林如冰眨眨秋水似的眸子,无辜地望着她。
曾颖希心里有数,她就知道,这种乌龙事件不会轻易地消声匿迹,要林如冰准时交稿,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还是得哄着她,让她能在送交印刷厂前把手稿拿出来。
她莫可奈何地笑了笑,眨眨眼瞳瞅着小媳妇模样的林如冰。“还要多久?”
林如冰笑得毫无心机,伸出手指头。“一个礼拜。”
曾颖希收起笑颜,摇摇臻首,伸出三根手指头在林如冰面前晃了晃。“三天,这是我最大的极限。”
林如冰不依地拉下唇角,不过还是勉强点头答应。近来想拐曾颖希是愈来愈难了,她的心肠是愈来愈硬,很难说动她多通融几天。一定全被颜小芳那家伙给教坏了。
“颖希阿姨,你和梁老板是老朋友吗?”苏志成提出他的小问题。
林如冰听见他的问题眼睛一亮,兴奋莫名地紧盯着曾颖希瞧,像是盯上了猎物的饿狼。曹颖希见她那模样哑然失笑。“没什么,如冰姐你别乱想,我和书平不过是大学同学而已,没什么。”
林如冰泄气地靠回椅背上,只有这样子而已啊,她还以为被她发现了什么新鲜事可宣传。不过她不服气地盯着没事样喝着饮料的曾颖希。“你用了两次没什么来撇清关系。愈是刻意否认,表示事情绝对不是那么单纯,你们一定发生过什么事”
林如冰笃定地看着曾颖希,而曾颖希只是不置可否地淡淡笑着。
“换我发问了。”曾颖希指尖在桌面上敲了一下,身子凑上前。“为什么不在如冰姐家附近的咖啡店或是简餐店见面,偏偏到这么远的咖啡馆来呢?”
“因为这家咖啡馆是我邻居投资的,偶尔也要来捧捧场啊。”林如冰理所当然地回答。“她和她外甥那么照顾我儿子,我也得回馈一下。做人要懂得互惠的道理。”
“你是说,书平不是这家店的主人喽。”曾颖希显得有些许惊讶。
“是啊,他只是股东之一而已。我邻居和她的好姐妹都是投资者。”
原来是这样啊曾颖希默默地啜饮着手中的冰饮,原来梁书平和几个女子合作经营这家小小的咖啡屋。
“颖希阿姨,中午我爸爸要来接我们吃饭,你要不要一起来,我爸爸请客喔。”苏志成叨着一根吸管说话,脸上满是天真的笑意。“不吃白不吃,你不用出钱的哟!”
曾颖希摇摇头。“不了,我才不要当你们家的飞利浦——超级电灯泡。”
自从闹过一次婚变的传闻后,苏家这对夫妻的感情更亲密了,有时让外人不好意思介人其中。
一些细碎的铜铃声传来,苏志感兴奋地直朝来人挥手,是他爸爸来接他们了。苏震岳潇洒地站立门旁等着他的妻小。
“你真的不跟吗?我老公难得作东,你不好好敲他一顿竹杠?”林如冰审慎地问她,这可是难得的机会钦,曾颖希怎么可不好好好把握。
曾颖希还是笑着摇头,林如冰只好拉着她儿子先行离席,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地离去。
曾颖希额角抵在玻璃窗上望着苏家三口离开的背影,心里涌上一些淡淡的感伤。
事实上,她害怕和感情融洽的家庭共处,因为他们的欣然神情,总是像根细长的针刺伤她心中一个从未曾对他人透露的伤口。她曾经这样希冀着,能够和她所爱的人生下一个爱情的结晶,然后一起过着恬淡自适的生活。只不过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至今仍未达成,因此每当她见到别人家的天伦乐,这淡淡的伤感便油然而生,勾动心里脆弱的弦,拨动一连串自伤的情绪。
她欣羡林如冰有个甜蜜的家庭,也为此而萌生微微妒意,在心头泛出酸楚,她多想和她一样。
不过她的思绪在飘流了一阵子后被不请自来的梁书平给打断,她有些慌张不自然地朝他笑了笑,脸颊浮起浅浅酡红,如同被捉到小辫子似的尴尬羞赧。
“想什么?”梁书平拿着广口水瓶替她斟满桌上的玻璃杯。
“没什么,只是一些工作上的进度问题。”曾颖希端起杯子放在颊畔,想消去脸颊上的烧灼感。
梁书平垂下视线,想了片刻后才开口:“虽然是老套的问题,不过,你过得好吗?”
曾颖希笃定地凝望着他。“我很好。”唇角绽出的笑意中满溢真诚。
听见这答案,梁书平露出释然的笑。这时那只银灰色的猫儿一跃而上他俩的桌面,直冲着曾颖希叫。
“咪咪,下去。不可以这么没规矩!”梁书平轻斥那顽皮的猫儿。
“它也叫咪咪啊!和如冰姐家的猫儿一样,好可爱。”曾颖希跟着唤它的名儿,那只猫儿似乎是明白有人唤它,喵了一声表示回答,还跃入她怀里亲近,这举动教曾颖希喜出望外,在它额头上送了一吻。
“它似乎很喜欢你呢。真难得。”梁书平边笑边抚摸着猫儿的毛皮。
曾颖希被他的笑容牵动,也跟着笑得灿然。“还想不想听听其他人的近况呢?我可以详加解说哟。”
二ooo年初,带着寒意的千禧年,我总是带着不满足的寂寞心情,回忆往事
单身公寓,住着一群有可能成为“单身公害”的高度危险份子。他们或是赁屋而居,或是凭一己之力买下一层可供栖身的住宅单位。也许他们追求的目标不同,也许他们各有理想,在不同的领域中努力向上。也许有些载浮载沉,有些大放异彩独领风骚境遇各不相同,然而相同的是对于爱情皆有一分玫瑰色的期待。
幸福总让人怀着甜蜜的希冀。
华灯初上,公寓外点亮的灯火,一盏盏吐着鹅黄色泽,圆球般的光芒像是他们心中对未来对理想对所有心里所冀求的一切的渴望,划开沉蓝色夜幕。
曾颖希便独居在七楼中的一间小套房,空间虽然不大,但一个人也够住。偶尔还可以招待朋友来过夜。
她盘膝坐在客厅地板上,身侧放了一个木盒,轻轻打开盒盖,里头堆了一落天蓝色信封,信封上写了编号,底下还压着一叠同色的信笺和信封。轻叹口气,她捧起那落信笺朝上方一抛,那些信件便像雪花似地飘散她周遭。她瞥了它们一眼,纸笺陨落的方式和樱瓣纷落的模样多么相似呵她想起去年在日本上野公园所经历的一次樱雪。日本人称呼樱花凋零有种浪漫的称号为“樱雪”或是“樱花吹雪”纷落的花雨如同雪片洒落地面,替褐色地表添上一层软褥。过后,化为土壤里的养分,为来年的盛放预留生机。
吹雪,带着凄绝的美感,和风美的极致。
曾颖希合上眼眸,时光又重回彼时她仁立樱树林的时刻,微冷的春风拂起她衣摆翻飞如浪,她抬起手遮在额前想避开风头,同一时刻,万株樱树的樱瓣跟着风势殇落,数以万计的粉色柔片挟着风息在地面与天空间回旋、回旋,同突如其来的春风共舞,画出接连不断的螺旋状轨迹,卷上半空中,随即以温柔的方式滑落,然后安静地沾染上她的发丝、脸庞、肩膀和外衣之上。
那淡淡的色泽在她来不及呼救时便渗人她的四肢百骸。
有一枚粉红色的樱瓣倚足在她唇片上,如一枚甜蜜而哀伤的吻。
粉色的风暴像要将她淹没似的,那一刻曾颖希有种将被吞食的骇然,而那股骇然中又带着清冷的哀伤。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场温柔而又哀伤的粉色春雪,而此刻眼前洒落的是同样揪心的天蓝色雪片。
“嘿!这个d是谁啊?为什么你的信件收信人都是他啊?连日记也都是deard”
一个语音中带着疑惑的男中音突兀地插人,打断了曾颖希的思绪。目光一侧,进人视野的是一张面貌清俊的男子,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细框眼镜,深棕色眸子里闪着好奇。他正掀开信封一角尝试偷看里头的文字。
曾颖希一把抓回那封淡蓝色的信函揣在怀里。“董尚德,我不是说过别乱动我的东西,这是我的隐私。”
董尚德摸摸鼻子。“我只不过是问问嘛,还有这首莫文蔚的歌啦,我实在想不透为什么你百听不厌。你不觉得听起来有点悲哀吗?”
曾颖希一愣,莫文蔚的歌!
我想起了你再想到自己我为什么总在非常脆弱的时候怀念你
而现在就算时针都停摆就算生命像尘埃分不开我们也许反而更相信爱
如果这天地最终会消失不想一路走来珍惜的回忆没有你
她斥资为自己的小窝买了一套不错的小音响,现在正播放着莫文蔚的歌曲。略微沙哑的嗓音在曾颖希的小天地中缓缓地缭绕着。不像一般情歌激烈的情绪起伏,莫文蔚她淡淡地仿佛是吟游诗人般地唱着一种孤单与执着的情感。
简单的词,却直入曾颖希的心灵,打开了心中一个不为人知的禁区。
“你不觉得听这首歌很舒服吗?”曾颖希淡淡地笑着。一面收拾地板上散落的信笺,依着顺序叠齐,一齐纳入木盒里。
董尚德大皱眉头。“才怪,你和我是热恋中的男女朋友唉,听这首歌你不觉得晦气吗?我们间的情感又没出现什么问题,可是我总觉得这首歌好像在触我们霉头。”
曾颖希哑然失笑,董尚德就是这样,近三十大关的男人了,还带着天真的傻气,或许是从事广告设计的缘故,让他保留了这分天真的想像力,好让他能时时撞击出耀眼的火花。
算算和他成为男女朋友也近一年了曾颖希的思绪出现片刻的空白,她的眸光瞬间又飞向不可知的地方。
“喂,你又发呆了”董尚德在她眸子前晃动自己的手,将她从恍惚中唤回。
“‘又’是什么意思?”曾颖希抓下他的手。
“我进门时你也在发呆,所以根本没发现我进来。”董尚德站起身背朝厨房走去。
“对了,你来做什么?你不是明天前要赶出一个大案子的计划书,还有文案吗?”曾颖希跟上去。
他莞尔一笑,从背后亮出一个塑胶袋,袋口冒着白色烟气。“再忙也要陪你吃顿消夜。”
袋子里装着热腾腾的沙茶鱿鱼羹,及以纸袋盛装的小小的煎包,浮动的香气勾动曾颖希的食欲。
“我猜你也该饿了,记得你说过你喜欢你大学宿舍后头夜市里的小吃,想起它们,仿佛又回到学生时代,所以我就买了带来,让你回忆一下。”董尚德满脸漾着笑意。“我还猜你一个人在家一定会觉得寂寞,所以来陪陪你。”
他拉着曾颖希坐定,自己也坐在她对面,一齐分享夜晚时的人生至乐——吃消夜。
滑人胃袋的暖热幸福感抚去曾颖希之前的伤感,她半眯起眼睫,透过面前蒸腾的烟气凝视着董尚德。被白雾渲染成微微失真的董尚德的面容带着灯光的鹅黄薄芒,他的眉眼、笑颜、发丝、语音在水蒸气里模糊成一幅水彩图似的,明确的线条被水气擦去,只剩下浅浅的色块于她视野中漂浮着。
而在朦胧视野中,曾颖希看见一个浅浅的幻象同董尚德重叠在一块,那两张年轻的脸庞是如此地相似,连身上清爽的肥皂香气也出乎意料地相同。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曾颖希心中有个微弱的声音问着。
“糟了,我吃完就得回公司去,不然小组的成员就会把我骂成猪头了!”董尚德略微泄气地看看手表。
“不要紧,我来收拾就好了。”曾颖希送他走向大门。
在她关上门前一刻,董尚德又挡住了门,问道:“颖希,你那些信和日记是不是写给我的啊?”他指着自己的鼻子。
“因为我的英文名字是daneil,缩写起来也是d啊!是不是!?”
“哎哟,你别再猜了啦!”曾颖希笑着要把他推出去。“快去吧!”
董尚德握住她的手,目光炯炯凝视着她。“晚安吻。”
曾颖希微微一愣,不过她没让他发觉,马上笑着颔首。
董尚德眸光一亮,便要吻上她的唇。然而曾颖希却在同一时刻嗅到一股细细的陌生香水味飘来,迷雾般的白麝香加金盏花香调渗入她的思维里,这香气不是董尚德惯有的气味,轻轻地和她的潜意识相互弹动了一下下,如同两颗柔软又有弹性的球体,撞击后有一阵阵余波荡漾心湖,因此她下意识地在他的唇片压上自己的唇前,别开了脸颊,董尚德的吻只是蜻蜓点水似地落在她颊畔。
“晚安。”曾颖希轻轻地合上门,锁上。
古铜色铜锁“卡锵”锁上的声响直接扎人她的心,那尖细的微音回响不止,卡锵
letter
爱情太短,而遗憾太长。
——<聂鲁达今夜我可以写>
deard:
“对不起。”你用三个字轻轻地不带感情地便把我过去三年的时光消抹成断裂的苍白记忆。虽然心上的伤口狠狠鞭答我的感官,然而未曾有任何一刻加同此时般教我能真正冷静地思考。也许也只有令思绪飞快运转才能够止怠那在身躯里泛滥成灾的痛楚。麻痹五官感觉,让自己呈现归零的真空状态。否则我便不知道如何能让自己平静地写下这封信。
真的平静吗?我怀疑。写下这信向你剖白又能如何呢?强迫你接下我这三年的心事在心中积累而成的沉病?
乍听你的回答,我痛彻心扉,然而却无法言语。如同在台阶上踩空了脚,整个人从半空中跌落,摔疼的不只身躯,还有心。此刻我在爱情的长阶上也跺空了一脚,明明知道该甩甩头,拭去眼角因痛而渗出的泪水,假装坚强地继续往前走。然而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紧随着你在远方浅蓝色的背影,浅蓝色的忧郁浅浅烙在我眼里。
你不曾回头。你说,我只是爱上我心中虚构的影子。
是的,你不曾回头,只是放任我痴痴跟着你的影子共舞,然后明白这不过是自画间的月光,苍白而且薄脆的幻象。回望捡视过去三年的时日,经过这一遭,却不过像是潮浪过后,沙滩上头的残留足印。其实什么也没得留下,偶尔几个轻浅足印,凹痕里闪过的也只是沾染血迹的玻璃碎片微亮。
生命没什么变化,各自踩着步伐行向既定方向,但你我心里明白,经过这一遭,命运已然产生歧异,我们在人生的两个停泊点间各自摆荡,而下一站还在不知名的远方。你同我就像交错而过的两道铁轨,错身而过后,延伸向各自的终站,渐行渐远,最后模糊不可辨认。“你明白我身在何处吗?我仿佛正赤着脚踩在广袤无垠的冰湖之上,没有阳光,只有冰面反映出的乳白色微光隐约照亮四周,每踏出一步,薄而易碎的冰面便要崩解,将我吞入。我冀求你拉我一把,然而从你的眼瞳中,我看不见我自己
我必须笑着送你走出我的生命。你知道吗?累积三年的勇气,换你三个字,值得。
——玫瑰失去刺后便易凋零,而爱情如果没有伤痛,也就不那么美丽,刻骨铭心。
喜欢,是淡淡的爱;而爱,是深深的喜欢
秒针恰克恰克地转着,追赶时间。有一个人偷偷用眼角余光瞄着它,窃自暗喜还有几秒钟就可以落跑。他小心翼翼地收拾桌上的卷宗,还不时左顾右盼,提防有人注意他的举动。冷不防自他肩后有只手按上他的肩,害他一时闪神,弄翻手中的文件夹,哗啦啦地惹来同组工作人员好奇的眸光。
“daniel组长,急着去哪里啊?”一声俏皮的女声从斜地里插进来。一双灵活有神的眼瞳横向他。
董尚德假装害怕地拍拍心口。“筱亚,你别吓我呀。我的魂被吓掉了,看你怎么赔!”
“我照顾你一辈子就好啦。”庄筱亚面不改色地回道,似乎开玩笑的语气里又带几分认真。
董尚德一挑眉。“你也差不多一点,才不过进公司一个月而已,居然就敢吃我的老豆腐!”
庄筱亚无所谓地耸耸肩。“组长,你急着去哪里啊?”
“秘密——”董尚德故意卖关子,手上不停地将方才打乱的文件收好。
庄筱亚瞳光一转,双手撑着桌面瞅着他。“我知道,组长急着去见女友。对吧?”
董尚德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双手更急着收拾文件夹来掩饰心事被猜中的尴尬。
“哎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人之常情嘛!”庄筱亚以手撞了他一下。“而且在我们这种广告公司,又没强制性的上下班时间,你干嘛这么古板?想离开就离开啊。”
“不行,我得做好榜样,更何况我喜欢待在公司里。”董尚德提起自己的公事包抱在胸前。“我先走了,有事就拨我的手机。”然后便急忙走人。
庄筱亚则倚着桌沿看着他快步走离的背影。此时有另一位着墨绿衣裙的女子走来,靠在她身侧,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望见董尚德小跑步离去的背影。
“你喜欢他。”她略扬下巴问着,反正这种问题也没什么不能问的。
欣赏,很欣赏。”庄筱亚坦然说道,一点都不想掩饰她心里的感受。
“他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友。”那女子进一步强调,不过并无恶意,只是陈述一个可见且不可逆的事实。
“我知道,稚君。”庄筱亚无机心地笑了笑。“我没别的意思。”
theshop里,依然维持一贯恬适风格。梁书平今天播放的略带慵懒风格的爵士音乐。逐渐接近午餐时分,已有不少客人踏进店门。梁书平虽然有些忙不过来,不过他脸上还是带着笑意,使受招呼的客人心情愉悦。
(dreamalittledreamofme)慵懒的音符在耳畔滑动着,突然间让人产生回到五o年代散着黄金流光的错觉,眼前仿佛有个金发碧眼的性感女子,穿着玛丽莲梦露招牌衣裙在舞池里舞着,她转个圈后还对你回眸一笑,巧笑嫣然,唇畔性感的痣温柔地在你眼前漾着,一股流金灿灿的幸福感
曾颖希瞟向梁书平穿梭在桌次间的身影,他正和他的合伙人谈笑着。他的合伙人是五个样貌各有特色的女子,其中有位正是目前当红的模特儿,跨足于伸展台及平面广告间,普获好评。
如果没记错的话,其中有一位看来亲切可人的是小学教师,精明练达的那位则是某家建商的高层主管,挽着髻的那位是位秘书,还有一位娴贞静雅的小姐则是个普通职员。她曾和她们有过几次交谈,大略得知她们是大学时的好朋友,偶然认识梁书平而成为好友,而后更成为一同创业的伙伴,不过因为她们各自有自己的职业,因此这店的工作则交由梁书平负责打理。
望着他们交谈的情景教曾颖希不觉着痴了。某些早该遗忘的时光片断在脑海里交错浮现
趴在她桌上的咪咪则不安分地以前爪拍了她一下,要她分心陪它玩耍,曾颖希莞尔,以食指尖弹了它额头一记,而眼角余光瞄见梁书平结束和她们的谈话,端着水壶朝她的方向走来,连忙垂下眸光,假意翻看桌面上的资料,演出忙碌模样。
“添水吗?”梁书平笑吟吟地问着坐在窗畔的曾颖希。
如今她已是店里常客,天天来这儿报到,和作家商谈事情时也多约在这里,为他拉来不少新客人,人家问起原因时,她的理由总是——肥水不落外人田。
曾颖希扶扶鼻梁上的眼镜,轻轻颔首,手中仍不停歇翻动稿件。不少有志创作的人投来许多文稿,而她必须从这些稿子中找出合于杂志风格走向的稿子,然后刊载在杂志里。有时她也必须负责特集的制作,到那时,向知名作家邀稿的事就成了她头痛的事,虽然不是每个作家都像林如冰之流,可是要协调出他们的行程也真是件困难的事,他们一但写不出来时,最常做的事便是外出旅行,旅行时能不能联络上他们就得看身为编辑的功力如何了。
“你都这么忙吗?”梁书平俯身瞄了瞄她桌上的那些文稿。
“不会比你更忙。”她轻笑地指指后头。“小妹在叫你了,外头有人买花。”
梁书平无奈地笑笑。“有时真讨厌撞在一块的客人,他们不能事先协调好,别老是挤在同一时间来。”
“唉,顾客至上,别忘了。”曾颖希擎起杯子敬他,轻啜杯里的柠檬水。
“颖希”梁书平的语音中带着迟疑,有些不安地望着她。
他奇异的举止引来曾颖希的疑惑,抬头瞅着他。
“你有男朋友吗?”梁书平的眸光中掩不住担忧。
望见他的忧虑,曾颖希一凛,有一阵冷意在她心上开道冰冷的伤口,不过她没让这瞬间的感受浮上面容,只是漾开笑意,正色凝睇梁书平。
“你还记挂着那件事吗?”她轻笑。“放心,我有男朋友,很要好的男朋友。”
“真的?”梁书平原本浮动着忧愁的眼瞳因为这意外的消息瞬间亮了起来,手中端着的水杯险些便要洒出来。
望着他喜形于色的模样,教曾颖希心中充溢难以言喻的异样情绪。“不骗你,他也来了,就是外头要买花的那位年轻人。”曾颖希抬手指向花铺方向,透过落地窗,董尚德手忙脚乱地朝着她挥手致意。
梁书平视线调向花铺方向,谦和地向着董尚德抛去一个微笑。看起来似乎是个不错的人。长久以来他心里对曾颖希的那分淡淡的悬念,如今也就能够放下了。他松了口气,卸下心头一个担子。
曾颖希的眸光从梁书平身上移往董尚德面容,也朝他送去一个浅浅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