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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腊八,苦水乡开始忙年。
农户人忙年完全视家中余粮过活儿,今年收成好一些,税负少一点,过年可割肉沽酒,走亲访友,一家人都是乐陶陶的;若年景不佳,碰上天灾兵祸,那么只要有口年饭吃便是不错了。
凉州常年受战火荼毒,自然比不了东南边其它州府,即是过了腊八,村子里、镇上忙年的氛围也不浓厚,只物价贵了上来,不过腊月水土贵三分,却是常例。
这几日连续下了几场雪霰子,积雪封山,萝涩上山采药材的事儿便搁置了,升子倒是去过两日,没打到什么猎物,意兴阑珊的回家,只把最后一摞生皮硝好,便也不再入山林了。
好在萝涩手中已攒下几两银子,过个年总归是不愁的。
既然闲适在家,她就开始捣鼓辣椒籽了。凉州天寒,辣椒又不耐寒,所以她想在这里种上辣子,必定得用大棚技术。虽然她不是农科生,可家里曾用泡沫箱种过几株辣椒,当时好奇,确实查过几本农书,像模像样搞了一个温室棚,故而还是有些经验的。
院子后有块废用的菜地,砂石覆着,枯黄杂草丛生。萝涩半月前就让升子帮着开垦了出来,准备用来种辣椒和一些反季蔬菜。她用竹篾长片弯成半扇弓形,插在菜地的一端和中央——因是双垄双行密植,故而宽约莫一丈半搭棚,共有两列温棚。
竹篾片上覆着一层薄油布,萝涩已经尽量去挑透光性最好的油布,比之现代的棚膜肯定不及,不过也差不多了。
她还在菜地里铺柴草麦穰保温,在辣椒籽之前,先种些菠菜、韭菜来试试肥力,深冬腊月正常菜地里只有白崧萝卜,有了大棚,萝涩想着年夜饭还能吃上蒜泥菠菜和韭菜春饼,就觉得美滋滋的。
现在这个时候种下,元春便能收第一拨辣子,萝涩想着就流口水,多日不食辣,她真是夜夜做梦都惦念。
再说雀榕的辣菜作坊,也红红火火的开了起来。
她在家后院辟了一块地儿出来,请人支木柱搭棚,办置了许多盆缸瓦罐,按照萝涩早先定下的流水线生产法制作辣菜,一些规章制度、合约文书,雀榕也是照搬全抄。最先开始投了钱的妇人,雀榕给了她们分红,其余来上工的也要签下文书,合约期之内皆有责权,出了事故都有专门认责人员,效率比之一般的农家作坊,高了一倍不止。
萝涩听闻之后,难免佩服雀榕的心机,这些东西对于古人来说,陌生又艰涩,她居然上工的短时间内,就把大致脉络都摸透了,跳到另一个环境,基本能克隆一个辣菜作坊出来。
最先出来的是辣条,萝涩知道牛奶奶还是对雀榕藏了一手的,兴许除了辣条,别的辣菜的秘方,她是不晓得的。
后来,不知哪里起得风,萝涩自己家中摆弄大棚辣椒的事儿,眨眼就传到了雀榕耳中,于是第二日大早,她便提着许多礼物上门。
升子在后院烧麦穰施肥,萝涩给她开的门,侧身请人进屋。
堂中新办置了一张八仙方桌和几把长条凳,总归是有了个待客的地方,不至于来人都往炕头坐,显得穷酸又不方便。
雀榕迈进堂屋,搁下提来的礼物,开口便先套近乎,巧笑温声道:
“大清早的来,可是扰着姐姐了?升子大哥呢?又进山打猎啦”
萝涩扫了一眼她提来的东西,无非一篮子鸡蛋和两匹褐色的三梭布,倒有一碗红油油的辣条,她另手端拿着,啪嗒一声,将瓷碗搁在了桌案上。
“他在后院锄菜地呢,农家人鸡鸣就起,哪有什么早不早的,你喝茶么?”
“不不,我喝白水就好了,喝了茶半夜睡不着,翻来覆去的莫要糟踏姐姐的茶叶哩”笑了笑,雀榕话锋一转:“姐姐不若尝尝我带来的辣条?这是早上新鲜出锅的,看看味儿如何,之前的卖去镇上生意很好,我原想着北边恐吃不惯辣,心里还有些忐忑,可就是因着天冷,食辣出汗暖身,大家都喜欢,日日卖空哩!”
萝涩风轻云淡,没有一丝艳羡,这淡然的表情落在雀榕眼中,叫她心中很不是滋味。
“那恭喜你了,我这几日有些上火,恐尝不了你的辣条,不若送去翠英婶子家叫她尝尝吧”
萝涩给她倒了杯白水,自己泡了一壶茶,抿着滚烫的茶沫子,茶香沁脾。
“那倒是可惜了……我以为姐姐自己摆弄大棚种辣椒,是极喜欢食辣的,看着大约还有月余才有收成,这才提早拿来与你尝尝”
萝涩见雀榕把话题引到了大棚辣椒上,心下了然道:
“你是误会了,我是贪图反季的蔬菜,白崧凭我做出花儿来,也会吃得腻味,辣椒不过是贱种,手中恰好有些籽拿来试试肥罢了”
到底哪桩试肥,俩人心知肚明,可话儿摆在台面上,分明是一点余地都不给她。
雀榕眼底一暗,心中难免腹诽,可面上却依旧端得一副恭良温顺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那是我听岔了,原以为姐姐有这等好技术能在凉州种出辣子来,我便不用老远往凉州买辣子,省了路费不说,也不必次次拐了红袖楼的窑姐来卖,总归积善积德,是姐姐做下的一件大善事呐”
萝涩气得笑了,怎么?若她不答应为雀榕供货,拐窑姐的孽债要算在她的脑门上了?
“话也不绝对,勾栏是个火坑,说不准人巴望着你去拐了来凉州,若运气好,也同雀榕妹子一般碰上知道冷热的丈夫,死心塌地的留下,那才是积善积德,好事一桩”
窑子里能被卖出来的,都是一些烈性不肯屈服的女子,她此言类比,暗讽雀榕连个窑姐都不如。
雀榕当即脸色很难看,手指紧紧攥着衣袖的一角,牵起勉强的笑意,冷冷问了一声:
“那姐姐是不愿了?”
萝涩端起茶碗,照着官宦人家的道理,已是送客的意思,呷了一口茶,她笑道:
“不愿什么?我是个村妇愚人,只懂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自己种来自己食,不懂什么生意。别人挣钱也不会眼红,雀榕妹子能领着大伙儿挣钱奔好日子,我心里替你高兴着”
话至此,也不必多说了。
雀榕深吸一口气,眼中难掩刻薄之意,她难以说服自己放弃,大棚辣椒对她的诱惑太大,若有办法拿捏这个丑妇的把柄,她一定要她乖乖听话为己所用。如若不成,也要毁了她,不能叫她来日成了自己挣钱路上的绊脚石。
方要告辞,却见升子大傻子从后院掀了风帘子闯进堂屋中,他黧黑的脸上沾着黄泥,肩上扛着铁锹搞头,一副刚从地里回来的样子。
“好了,两颗!”
他无视雀榕,直接向萝涩摊手,眼睛巴巴看着,等着自己的奖励,说好了的,他伺候一遍大棚菜地,她奖励他两粒蚕豆。等他攒上十颗蚕豆就能问萝涩换一顿涮锅吃,这是他最近心心念念的事儿。
萝涩笑着从袖口里掏出两粒蚕豆,放到了他手心——
“快去洗洗,脏死了,家里马上开饭了”
“哦,好!”
升子乐呵呵接过蚕豆,宝贝似得藏进衣兜,横着膀子越过雀榕,便往自己的西屋走去,他推开房门,径自迈进,去炕床上翻找他的铁皮匣子。
雀榕有些吃惊,但看西屋炕上只铺着一床被褥,一只枕头,这俩人是分房睡得?
扭头看东屋的门掩着,不得里头的情景,不过她心中已然有了猜想,不禁笑意漫上眸色,原先黑下的脸色云歇雨住,雀榕不禁向萝涩扬眉笑道:
“那就不打扰姐姐了,等辣子收成了我再来与姐姐商量吧,想来那时,你总不会再拒绝我了”
说罢,她抿着笑意,径自扭身离开。
萝涩忽闻她这样一句话,心中难免惴惴,可思来想去一番总归是不惧的,雀榕能拿捏的东西她俨然有了准备,那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
日子还是照常过,萝涩的坐胎药喝完了,恰好这日升子要进镇去交皮货,她便叫他顺道去一趟回春堂。
一个人待在家中,做好了午饭扒了两口,她就往菜地的大棚钻去,拿着剪子、小锄头分苗裁叶,盘算着现下日头好,气温还高,便起开棚膜透透风,等晚上温都陡降的时候,用草苫子再覆一层保温,就不怕霜冻了。
晌午间钻大棚有些闷热,加之穿着厚厚的棉袄,不一会儿,脖颈间出了一层薄汗。
掸着泥土从大棚里钻出来,萝涩往灶罐里舀了一盆热水,端在怀中,打算上屋里擦洗身子。
这时,她瞅见院外头有个男人行迹鬼祟,一直在篱笆外来回踱步,一会儿傻笑,一会儿低头叹气,好似精神不太正常。
瞅着脸生,萝涩本不欲管他,可要老这么待在她的院子门口,升子还不在家,总归招人闲话。
这么想着,她拧眉上前,试探性问了一句:
“这位大哥,可是来找升子的?”
男人抬起头,是一个壮实的汉子,阔鼻大眼,脸上的肉一棱一棱的,腮帮子的咬肌总在颤悠,透着一股蛮相。
萝涩心中一咯噔,这种皮相眼神,大抵是个战场杀戮回来的兵痞?
男人见到萝涩,狠厉渐渐散去,嘴角一勾,傻愣愣的笑了起来,他伸手捏住她的手腕,亲热的叫起了大妹子!
萝涩大惊,手中的木盆瞬间脱手,略有烫意的热水,就那么迎头盖脸朝他泼去!
哇呀呀,男人烫得直叫唤!
他膂力强劲,掐在她手腕的虎口用力一磕,萝涩吃痛闷哼,身子不自觉发软,双膝着地瘫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