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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景翕推门而入,方子清放下手中的书,转身看她。
方子清的的公房里几乎要被书籍填满,每天以书慰藉,大概也是一种生活乐趣,谢景翕那一刻觉的,秦王找到他做承嗣人,不知道算不算是被命运开了玩笑,真是南辕北撤的两个人,秦王野心勃勃,方子清注定是个山外之人。
“你这里还是很惬意吗。”谢景翕先开口。
“翰林院里原就是跟书籍打交道的地方,如此也不奇怪,其实无趣的很。”方子清看她,“我没想到你会来。”
“救命之恩理应当面道谢。”
方子清自嘲的笑笑,“谈不上恩情,我当初也是一时兴起,其实远远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我没想到你那个小丫头会一直保留那块玉佩,其实我另外与你交代过的,大概你没有注意吧。”
他这算是当面承认了自己是小秦王的事实,坦然程度让谢景翕怀疑,他可能是已经做出了什么决定。他所说的交代,答案就在那本书里面,不过因为大婚之夜被顾昀看穿,她便再也没翻过那本书,自然看不见末尾的提示,所以说,命运有时就是这样阴差阳错,假如她一开始就知道了答案,不知道会不会避免许多的灾难。
“为什么在一开始就暴露自己给一个外人呢?你知道如果我瞧见了,或许……”
方子清不在意的笑了笑,“你硬要问我为什么,我其实也说不上来,大概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局吧,而且,你是我唯一一个可以称为朋友的人,为朋友奉献点诚意,我认为还是值得。”
那其实是场赌局吧,从那时候他就把最大的赌注压在了谢景翕身上,并且一直独自等待她来找他,然后揭开所谓的命运,在他孤独而漫长的人生中,这短短十几年的等待,大概也不算什么。
所以对于方子清这个人,始终都是难以言述的惋惜,一生都毁在了一场见不得光的阴谋里。
“是不是很好奇我到底是不是秦王子嗣呢?”方子清自己倒是不见沉重,看出她欲言又止的不知道说什么,便主动挑开话题。
“不,这已经不重要了,我并不是代表任何人而来,你不要有压力,有些秘密你完全可以将它尘封,不必非要说出来。”
谢景翕这已经算是委婉的表达了晋王或者她跟顾昀对此事的态度,方子清可以继续是方子清,没人提起的话,永远不会有人质疑一个五品翰林的身份,亦不会把那一场京城动荡跟他扯上半分关系。
方子清摇摇头,“不,你把它看的过于沉重了,我既然一早就没有对你隐瞒的打算,便没把这些看的过于重要,作为朋友,你就当是我的聆听者吧,有些事不说出来,大概就不能真正放下。”
谢景翕便不好再说什么。
“你一定见过淮南方家了吧,是不是以为我是被秦王选中,而后安放在方家洗白身份的可怜人呢?”方子清坐下来沏茶,似乎是做好了讲故事的准备,“其实不然,我的确是秦王的血脉,只是这其中的缘由有些长,你大概也没有兴趣听,但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有甚恻隐之心,其实大可不必,晋王就算要斩草除根,我也并不冤枉。”
这倒的确出乎谢景翕的意料之外,她确实是完全想错了方向,秦王后来被侯爷下了绝育药,的确是没有生育的可能,可世事就是这么不由人定,谁又知道秦王还另有血脉呢?
如果晋王知道这个真相,决计不可能留他的命。
“秦王那个人绝对的自负,他怎么可能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做嫁衣呢,如过不是因为他还有我这个血脉,大概早就放弃了皇位争夺。”方子清递了一盏茶给她,“不过物极必反,他那样一个人,似乎注定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完全不以他的意志为志,但你要说我从始至终都是无辜,却也不是,毕竟我身在其中就是原罪,助纣为虐也是事实。”
谢景翕默默喝着茶,听他自我剖析。
“我一直认为什么结局我都可以接受,也都无所谓,但是真的事到临头,还是难免会有些奢求,不过你今天能来这一趟,我便已经十分满足,怎么个结局都无憾了。”
谢景翕放下茶盏,说道:“我认为你可以离开,有些人天生就该在世俗之外,并不是什么罪状可以定义,我不否认你所说的,但我说过,秦王已经成了历史,一个注定不该被提起的过往,既然已经结束,多余的牵扯便完全可以避免,这就是我的意思。”
方子清不置可否的笑笑,大概是觉的她太过于乐观,却又不忍心否认她的用心良苦。
谢景翕又道:“自来有关谋逆以及皇位争夺的牵扯,通常都是宁可错杀而不能放过,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场浩劫,秦王有血脉这件事,我想应该就此埋没,你就当是替无辜之人积点德罢了。”
“邹远还没找到吧。”方子清问道。
谢景翕不否认:“的确是没有找到,但也是迟早的事,至少我是这么以为的,所以你是想告诉我,邹远知道一切并随时有可能抖露出来是吧?”
“邹远可以编造一切,包括你的良苦用心,一定会拉你们下水的。”
“诚如你所言,你便是现下去跟晋王坦白一切,我跟你的牵扯,或者更多人与你的牵扯也都是不能改变的事实,或者你认为,这样的结局更好些吗?”
方子清哑然,这的确可能更糟糕一点。
“所以,如果你真想以死谢罪,死之前不妨做点什么,之前翰林院以及众儒生笔伐晋王的罪,你倒是可以单方面的认了,晋王为安抚拉拢这些文人,必定不会真的要你的命,如此你便可顺理成章的离开,真想恕罪,最好不要死的太早,不然晋王记恨报复文人这个黑锅那就背定了。”
方子清彻底无言以对,这年头想死未必是件容易的事,他短期内大概是不好意思死了。
至于外面装模作样参观翰林院的顾昀,其实真的有在认真参观,不时指点评论一番,搞的谢景昱几欲笑场。
“哎呀,要么说翰林院容易出书呆子呢,真是毫无情致可言呐,除了竹子难道不能种点其他花花草草吗,整天这么绿油油的,看着不闹心吗?”
“姐夫,繁华容易迷人眼,我们翰林院追求的就是这种朴素清雅。”谢景昱瞄了眼四周,小声道:“再说了,翰林院多是光棍,不闹心。”
“哈哈……小景昱有前途!”顾昀收了笑,与他勾肩搭背埋头说话,“景昱啊,姐夫有事要嘱咐你,就说一遍,你可听好记牢了。”
谢景昱感到他忽然变换的口气,心里咯噔一下,忐忑的附耳倾听。
谢景翕出来的时候,俩人将将咬完耳朵,她瞧俩人鬼鬼祟祟的,不由疑惑,“你俩嘀咕什么呢这么神秘?”
顾昀重新挂上笑脸,“嘘,这个你不能问,我跟景昱探讨驭妻之术呢。”
谢景昱不自然的跟着附和,“可不是吗姐,姐夫教我那个……咳咳……”
他这么一脸红,倒是坐实了俩人没说什么正经话的事实,谢景翕白了顾昀一眼,“你少听你姐夫胡说八道,回去不准欺负公主听到没有。”
“哪能呢姐。”
“话说完了,咱们也该走了。”顾昀牵着他媳妇,边走边跟谢景昱挥手,“小景昱,别忘了改天请你姐夫我喝茶。”
谢景昱看着他的背影,话到嘴边凝成了一个苦笑,他想说的是,美好的东西怎就不能长久呢?
这之后第二天,翰林院方学士便递交了请罪辞官书,所请之罪正是煽动儒生们妄加评测晋王殿下,并附言晋王殿下心怀天下,亲自带兵解救京城百姓于水火,必将成为振兴大陈的好皇帝。
方子清如此,算是替天下文人儒生顶了罪,也算给了晋王一个惩处文人的契机,晋王当然不会真的大肆惩处天下文人,但却需要一个杀一儆百的台阶,一来以示威望,二来震慑天下,方子清此时甘愿站出来当这个替罪羊,是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
至于是个什么下场,那就端看晋王如何处置,晋王如果杀了他以示天下,其他人也不会说什么,顶多感恩于方子清的大义,但晋王如果允了他的辞呈放他一马,那就等于卖了天下儒生一个面子,两厢比较,晋王当然愿作好人。
于是此事便以方子清最终辞官离京为告终,算得上是两全其美。
而另外一位选择辞官离京的谢阁老,走的便没有这样顺畅,经历了家中变故后,谢阁老心如死灰,算是心甘情愿的收拾行囊回杭州祖籍,但其夫人许氏却并不甘愿,听闻留意坚决不容人劝,为此宁愿与谢岑和离。
谢岑顾念夫妻情分试图挽回,并不以和离为最好的解决之道,不想劝诫不成,隔天便传出了谢夫人上吊自刎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