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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沈涣之都在小院子里守着阿翕,阿翕的身子时好时坏,请了好多太夫过来瞧,皆言心病所致,用药是尽人事,至于天命如何,便只有她自己能定。
沈涣之也看开了,他能做的唯有尽量的照顾她,不再奢求她如何,有时她会醒来,迷茫的看着坐在床前的他,然后会给他一个说不清是怎样的笑容,有时会对他说一句辛苦了之类的话,然后会继续闭上眼。
沈涣之的心通常都会跟着上下起伏,为她清醒而高兴,又为她的迷茫而失落,他知道那时候她看他的眼神是不确定的,她的心里眼睛里的分明不是他,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每当意识到那个影子不是内心所盼的时候,就会失望的再次睡去。
她就是在这样一次次的期盼跟失望中醒来又睡去,忘记世间寒暑,忘记所有的人事,也忘记了顾昀即将到来的忌日。
清醒是可怕的,她每年都这样清醒的度过这段时光,所以这次不想面对了吧,如果是这样,沈涣之便释怀了,如果她这样会舒服一些,那他就陪她糊涂着吧,在把他认作顾昀的时候,在无意识抓住他的时候。
明玉这段日子也不好过,她整天一副傻姑娘的模样,却是见证了阿翕一路的悲痛,她以为可以为了阿翕倾尽所有,却发现自己终究不足以支撑她,所以她几乎每天都会哭一场,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哭,而后又会一边跟他絮叨一些有关阿翕的日常。
比如她家姑娘一次也没有在人前哭过,却会常常一个人坐在海棠树底下,一坐就是一整天。
“沈东家你说,人怎么可能不难过呢,我就说哭一哭没准还会好些,可是姑娘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看得开,我们也不好说什么,连知鱼他们过来,她也跟没事人似的,还常逗我们笑,您说这日子久了吧,我们就只当她是真的看开了,可谁知道她是自己憋着呢,这一倒下去,唉,人啊到底脆弱的很。”
沈涣之不知道该安慰她什么,阿翕就是这样的人,他唯一见过可以改变她的人,大概就是顾昀。
“就这样了,她还总为我们想着呢,千方百计的逗我们开心,我们这心倒是宽了,她自己却是越来越窄了,她跟前就只有我,有时候把我撵回家住几天,你说她一个人的时候得多寂寞啊,不定怎么清苦呢,我整天看着她不觉得,沈东家你说,她是不是清瘦了很多啊?”
的确是清瘦了许多,这种清瘦不止存于表面,是整个人的气场,是一个人的生气儿,他能感觉到她逐渐弱下去的生念,尽管她的表情一如往常,尽管她在笑。
“沈东家,我知道你对我们姑娘的心一直搁置着,虽说我这样说是不大妥当,但是我还是希望她后半辈子能有个伴儿,她丢不下姑爷是人之常情,可再丢不下,余生还要过啊,这个样子,我们如何能放心呢,您如果要是能包容,能让她看开些,就请您多来陪陪她吧,哪怕就只说说话也成。”
沈涣之仰天长叹一声,他是该来陪她说说话,他其实早该来的,是他糊涂矫情,错以为这样是为她着想,其实就是自己胆怯的理由罢了。
“我会来的,我会陪她的。”
只要她还肯回来,给他机会,给他们所有人机会。
转机出现在知鱼丫头回来那天,顾昀忌日,知鱼通常都会回来,往年知安也会来,不知道今年他能不能走得开。
跟知鱼一起来的还有盛桐跟顾莞,沈涣之忽然明白了什么,再看知鱼那微微隆起的腹部,他心中一喜,连知鱼都有娃娃了呢。
“涣之叔,你居然在啊,真是太好了!”
看,他们都是乐见阿翕能有个人陪着的,沈涣之笑笑,“是啊,你母亲病了,我来照顾她。”
知鱼这孩子跟她哥哥一样通透,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得知她母亲病了,便没有多说什么,便先去看她。
“娘,您瞧小姑姑也来了呢。”知鱼坐到床边,取了帕子替阿翕擦脸。
她们母子俩相处的时候通常都很自然平常,不会上来就问母亲如何病了,也不会抱头痛哭说许久不见,更不会客套的问她安好,就好像每天都在一起那般自然,彼此知道如何说进对方的心里,也知道彼此想要表达什么。
阿翕原本不怎么清醒,听闻顾莞盛桐来了,便挣扎着起身,然后露了个久违的笑意,那个笑意在瞧见知鱼的腹部后,变的更加舒畅。
沈涣之知道她重新聚起了希望,大概血脉相连的神奇之处就是源于此,一个未知的小生命给了阿翕愿意清醒的勇气,所以人始终不能脱离牵绊,不能长久的游离在世俗之外,更不能长久的孤单寂寞。
他们把阿翕看的过于强大了,她其实非常需要他们的陪伴,如果她拒绝,他们应该坚持。
顾莞说,“是阿鱼有了娃娃,我特意陪她回来的,你放心,路上一切都很好。”
知鱼撅着嘴,“娘,你别打我啊,我就是想回来让你跟爹爹看看的,我都有小小鱼了,爹爹一定会高兴的啊。”
阿翕的眼里久违的聚起了泪光,是啊,连知鱼都有娃娃了,他们每个人过的都很好,顾昀才会放心啊,这才是最应该给顾昀看的不是吗,她怎么能糊涂的病了这么久呢?
那之后,阿翕的病开始好转,知鱼顾莞他们每天都跟她说些趣事,会陪着她坐在海棠树下,阿翕的脸上重新有了生机。
所有人都不由松了口气,沈涣之感觉自己像是跟着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全身都要虚脱。
“涣之叔,这阵子多亏了你在,母亲她都知道的。”
知鱼这孩子真的是会说话,一下子就驱散了他这些天以来的彷徨不安。
“涣之叔,你要是忙,暂时有我跟姑姑在,不过不要太久啊,这院子空的很,正缺人住呢。”
沈涣之笑了,这是在给他时间处理事情然后搬家吗,这孩子真的成精了,沈涣之心里清楚,她这样说,其实是代表阿翕默许的,当然这并不代表什么特殊意义,她是跟顾昀一样,在成全他一个机会。
只是在成全他而已。
现在的沈涣之不会纠结于个中滋味,他已经放下了自己所有的骄傲,只要她余生能安好,其他的都不是什么问题。
顾昀忌日之后,沈涣之暂时要忙他的事,知鱼跟顾莞决定留下来,知鱼要在淮南养胎生产,顾莞跟盛桐陪着她,一年半载的都不会走,这样实在再好不过,或许等知鱼生个小家伙出来,阿翕会帮忙照看,有个娃娃陪着,大概也会好很多。
盛桐私下里跟他说话的时候,大都会谈谈生意上的事,他在西北开办商会,说很需要他的帮忙。沈涣之知道盛桐这孩子有大本事,两厢合作是好事,却不会真的需要他帮忙。
他大概是想把生意什么的转移到西北,是想帮沈涣之尽快在西北立足,这样以来,大家都有了定居这里的理由。这一辈的孩子都很有情意,知鱼盛桐如此,知安亦是如此,他们实在比他们这帮老东西懂事的多。
盛桐看的清人事,提早就开始为今后做准备,相比较沈涣之的迷茫犹豫,实在是好太多,沈涣之欣然接受他的提议,两个大男人开始联手为今后的日子奋斗,为了他们想要守护的人安排一切。
顾昀忌日过后,离新年就没多远了,今年家里人多,大概会比往年热闹,冯冬两口子老早就为过年做准备,阿翕病了一场,大家都好像跟着经历了一场劫难,劫后重生,理应充满喜悦。
沈涣之的心不知不觉就开阔明朗了起来,一家人在一起,彼此互为助力互为寄托,前路的一切都不再迷茫,他终于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该怎样争取,大家都有了方向,那就是让每个人都好起来。
让沈涣之更加意外的是,年底的时候,知安那小子居然也千里迢迢的赶了过来,说什么怕他一个人搞不定啊,没有他就是不行啊之类的,装的人模人样的,其实就是想回来看看他母亲,看看他这个爹罢了。
沈涣之从来不知道知安也这样矫情,也有口是心非睁眼说瞎话的时候,这几年的时间,他的改变最为明显,身上总是萦绕不去的戾气没了,不像小时候那样故作深沉,人是会随着环境改变的,沈涣之没能给他一个宽松愉悦的幼年,让他背负了许多不该有的负担。
他只庆幸知安的背后还有这样一群难得的家人,不止拯救了知安,也同样拯救了他。
知安的到来,让全家人都高兴不已,这个大家心里最大的迷失者,正在一步步的向他们靠近,变成他们心里期许的知安,沈涣之欣慰的发现,阿翕脸上的笑意又深了。
“沈维哥,什么时候给我娶一房嫂嫂啊,我的小小鱼都有了,你的小小维什么时候有啊?”
知鱼成天围着知安调侃,兄妹俩有别人参与不了的默契,知安被她问的烦了,就会赏她一个爆栗,不过通常来说,知安都不会着恼,娶媳妇什么的,他半分压力都没有,才不怕别人说他,一般人大概不能左右他。
“最好是给我们带一个洋姑娘回来啊,虽然她们不如咱们大陈的姑娘好看,但是生个娃娃好看啊,嘻嘻嘻,想想都美呢。”
“洋姑娘!哪来的洋姑娘!”
后面这句,是后来的盛槿说的,他们踩着腊月底赶来,一进门就听见有洋姑娘的话,盛槿顿时激动不已。
今年人到的格外齐整呢,盛家兄弟,连盛鸾都来了,一来就用笑声填满了整个小院。
“二哥,你怎么记吃不记打啊,还敢提姑娘啊,不怕我二嫂拧你耳朵吗?”
盛槿立时捂住耳朵,“我告你啊盛小三,回去不准多嘴听到没,你二嫂要是知道了,我就揍你!”
“那你揍不揍我啊?”知鱼掐着腰,“你就会欺负盛楦,怎么没把你媳妇带来啊,是不打着注意在外面花天酒地呢?”
“你别说出来啊,我这不就想想吗,都说江南的女子好看又温柔,我欣赏不行吗,唉,你们方才说哪有洋姑娘呢,谁说不好看啊,你们女人不懂欣赏,那不是一种美法懂不懂,是吧沈维哥,我沈维哥最懂了!”
盛槿贼兮兮的模样很招笑,摆着一副要来祸祸整个淮南的姑娘的架势,被他娘拧着耳朵训了一顿,小院子里你追我赶的热闹。
知安走过来跟沈涣之说话,“父亲,母亲那正缺杯茶呢,这样的热闹,不得喝着茶慢慢瞧吗?”
沈涣之往檐廊上瞧了一眼,阿翕正坐着看他们玩闹,手里是缺杯暖手的茶,沈涣之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很想学顾莞那样拧他的耳朵,这小子别的没学会,倒是越来越贼了。
不过不自在归不自在,沈涣之还是走过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沏了壶茶,茶水碰撞茶杯的声音清澈明亮,氤氲在浓烈的暖阳下,里面充斥着欢声笑语,听起来格外欢快。
沈涣之递了一杯放在阿翕手上,她迎着阳光对他笑,“外头的事都忙完了么?”
“嗯,年底之前都忙完了,有盛桐跟知安在,我轻松不少。”
“知安能像现在这个样子,我很欣慰。”
是啊,他也很欣慰呢。
小院里忽然来了一大家子人,住的有点局促,盛槿主动提出来去城里住,“涣之叔,我听闻你那个宅子不是空出来了吗,正好我们去住嘛,我跟盛楦年轻力壮,每天来回跑都不成问题,还有我爹,老当益壮,还有我娘,女中豪杰,我们都搬过去,所以就只能委屈您搬出来了哈。”
盛槿被他老当益壮的爹跟女中豪杰的娘一人剜了一眼,鉴于他的安排还算有点眼色,才免了一顿胖揍,但是沈涣之哭笑不得,所以他自己的宅子里已经没了立足之地,他被迫赶出来了。
后来小院子里,就留了沈涣之跟知鱼盛桐,其余的人,都搬到了沈涣之的宅子里去,原先准备的年货明显是不够了,所以冯冬两口子又赶着最后几天,置办了一倍有余的年货回来,还显不够多。
“都是些能吃的汉子,就怕不够呢!”明玉忙坏了,家里人多,能指望上的帮手却了了,但她忙的甘之如饴,脸上每天都挂着笑容。
盛槿兄弟见天在城里晃悠,没几天的功夫,大街小巷都知道来了个出手阔绰又风流倜傥的公子哥,继知安之后,冯记门口再次聚满了要上赶着说媒的邻家大婶。
盛槿只恨自己老早娶了媳妇,最后都便宜了盛家老三。
在忙碌欢笑中迎来了新年夜,小院的屋子里塞的满满当当,围一圈打马吊,围一桌煮着热汤锅,再围一桌说说笑笑,幸福的滋味都要溢出门外,每个人眼里看到的都是亲人的欢笑,听到的都是欢声笑语,尝在嘴里的都是无法言说的美妙。
“明姨的厨艺越来越好了啊!”知鱼揽着明玉的胳膊,脑袋歪在她身上,小声说道,“明姨,我们得谢谢你,谢谢你能一直陪着母亲。”
沈涣之瞧见明玉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知鱼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大家忽然而至的眼光,让明玉险些忍不住,后来盛槿举着酒杯站起来,“咱们敬明姨一杯酒吧,这么好吃的菜,我长这么大都没吃过呢,能允许我常到家里蹭饭吃吗,我回去就把家里的厨子辞了,所以我前十几年吃的都是什么玩意啊!”
大家哄堂大笑,纷纷举杯跟明玉敬酒,直把明玉灌得晕头转向。
沈涣之不由自主的跟着扬起嘴角,再然后便对上了阿翕的目光,他看见她冲他笑,沈涣之的心一下就暖了。
一家人闹哄哄的围在一处守岁,毫无困意,原先觉的漫长又无聊的守岁夜,似乎都变的容易许多,不知是谁提了一句,大家以后每年都在一处守岁好不好呀!
沈涣之想,一定能的,不管多难,大家也要继续在一起。
阿翕忽然起身,独自走向屋外,沈涣之想了想,取了一件裘衣跟了过去。阿翕独自一人站在海棠树下,手指摩挲着尚未萌芽的树枝,眼神不知落在何处,嘴角噙着笑意。
沈涣之看的入神,生怕打扰她,轻轻踱步过去,将手里的裘衣缓缓落在她肩头,而后陪着她静默。
他想,如此便足够了,余生可以这样站在她身边,可以看她嘴角的笑意,可以陪着她一起思念,如果顾昀此时能够看见,也请他心安,他所惦念的一切都很好,他们皆会替他守护着。
天将亮的时候,晨光乍现,沈涣之隐约瞧见枝桠上露了一个青嫩的芽,正努力的生长伸展,沈涣之笑了,今年的春天来的格外及时呢……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