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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母亲的疏远开始于那场大雨,那时我9岁。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我们一群孩子挤在昏暗的教室里,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伴着天空的忽明忽暗,无牵无挂无忧无虑地听老师讲课。放学铃声响了,我兴高采烈冲向门口,本以为可以和大家一起狂呼乱喊嬉风戏雨跑回家,那将是多快乐的事情啊。然而,冲到门口的刹那,我呆住了。门外,站了很多大人,拿着雨具来接他们自己的孩子。我一下子落寞起来,心里极其清楚我的父母不会来,可内心还是涌起了一丝幻想,拼命在人群里搜索看着同学们一个个小鸟一般雀跃而走的背影,我的落寞越发地沉重起来,我甚至恶毒地怨恨起忙着工作没空照顾我的父母来,怨恨他们不能给予我像其他孩子一样的平凡却温暖的幸福。
雨帘后的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噙住泪水,把书包抱在胸前,咬紧牙关,低下头,猫下腰,冲进了瓢泼大雨中。回到家中,我冷冷地看着满屋子的来人和在缝纫机前忙碌的母亲,竟觉得人们离我是那么遥远,从那一刻开始,我学会了冷漠。
与母亲更大的距离来自那场奚落。人家的父母夸孩子,我的母亲却相反,我曾有意无意的多次听到母亲边做活便跟别人唠叨,唠叨我的种种恶迹和不成器。那一次,竟然当着我的面向来人喋喋不休地横挑鼻子竖挑眼地奚落起我来,我看到了来人目光里对我的蔑视,对母亲的迎合。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总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无是处,为什么不体谅孩子也有自尊。我怒气冲冲摔门而去。从那一天开始,我对母亲关闭了心扉。
这一关就是三十年。
以后的日子里,我习惯了回家后不再去看母亲,只去找奶奶和父亲,然后径自去写作业或者干活,母亲依然忙她的缝纫,依然和来客念念叨叨。又是一个下午,我踏进家门没看见父亲,张口就问“奶奶,我爹呢?”这话刚好被母亲听到,只听母亲在身后悻悻对来客说:“你听,一进门就找爹,她就从来没找过我。”母亲话里酸溜溜的味道向我浓重地扑过来,我站在那里怔怔地,心莫名其妙地难过起来:原来母亲竟也渴望着我的亲近。我看看母亲,走掉了。
中考的时候,很少为我做饭的母亲,竟放下让她忙得焦头烂额的缝纫,为我做起了饭菜。在那个困难的年代里,她把家里最珍贵的食物——鸡蛋一枚一枚放进锅里,煮熟,又一枚一枚捞出来,小心翼翼的用冷水泡过,然后拿到我的面前。我从来没见过母亲做饭这么用心,这么认真,这么一丝不苟。
我的心对我说:母亲爱我!
奶奶去世之后,母亲不得不放弃缝纫,操持家务。每次回娘家,母亲都要把她亲手种出的蔬菜张罗着让我带走好多;每到夏天,就不断地问,棉被要不要做新的,母亲做得一手好针线,我也就毫不见外的把活计推给母亲,母亲似乎是想把我小时候没有得到的照顾补偿回来。每次见面,6旬的母亲总是喜欢唠叨些琐事,我也就心平静气地聆听着母亲,用微笑给母亲鼓励,默默陪伴着她。我已经习惯了在母亲面前沉默,虽然我知道母亲肯定爱我。
去年冬天,我的腰突然酸疼无力,跑遍本地医院也无法确诊,母亲知道后打电话来告诉我,她找当地的香门看了看,说我被阴气冲撞,我笑笑没说什么,我知道母亲的心,急切地盼我好起来,随母亲的心意去做就是了。今年的冬天,疾病依然没好,忽然有一天母亲打过电话来,她说请人帮我算过,阴气依然未散,再请人给我送一次。我笑了,说:“我这是湿症虚症,跟那个没关系。”但忽然深深地感觉到母亲的拳拳之心,忙改口说:“送送也没什么不好,送吧。”母亲在电话那端笑了。放下电话,一股暖流忽地从心底涌起,原来母亲竟是这样悄悄无语地时刻关心着我,热切地盼着我早日康复,不是用语言而是用行动。母亲,是这般地爱我。想想已届6旬的母亲,我该敞开心扉,慰藉老人的晚年。早年的母亲对我的数落,也许是出于对自家孩子的一种谦虚,奚落远比夸奖让我更加清醒,更加努力奋发,更加自立自强。
母亲,我爱您!
2008年3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