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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金兵闻令跃起,野兽般冲往砦墙。几架歪歪扭扭的厚木板经众人之手由后向前传送,离护河越来越近。折翎搭箭,射死一名抬传木板的金兵。正要搭箭再射,余光瞄到一箭飞来,忙侧身让过。
斜坡上扑散持弓大吼道:“折翎,来这,死!”折翎视作不见,充耳不闻,搭箭再射木板旁金兵,扑散亦是继续箭射折翎。折翎虽是分心避让,却依旧箭无虚发,怎奈金兵势众,难阻木板行程。
望向砦墙,依旧无声无息,黑暗一片,竟是一矢未发、一人不见,如同不曾望见火信一般,扑散箭射折翎,连续不断。折翎望砦墙心急失神,躲避稍慢,被一枝箭划过脸颊,带出一道血痕。
扑散见状举弓大笑:“哈哈破军!哈哈杀将!”扑散正笑间,砦墙之上忽发一声喊,数十火把几乎同时燃起,照的墙上亮如白昼。
折翎扑散皆愕然,转头望去。墙下金兵亦多怔,攻势一缓。墙上弓手搭箭垂弓、齐齐整整站做一排,正当中风慎右手持扇当腹,左手捻须,姿容儒雅,襕衫被火光映的雪白耀眼,颇有神仙之概。
只可惜脸颊青肿,手中扇乃是不知何处寻得的农家蒲扇,不伦不类,使风采稍逊。趁众兵皆静,风慎眯眼喊道:“尔等狄戎,犯我疆土。可知此间诸葛武侯之魂尚在?今日武侯附于吾体,定教敌寇片甲不留!”
攻砦金兵连扑散在内,能说宋语的仅是凤毛麟角,说的通顺的是半个也无,风慎这几句文邹邹的话语没一个听懂。不待他说完,亦不待扑散下令,便又呐喊着使刚刚到护河边的木板搭起桥来。
风慎见状怒道:“岂有此理!真是对牛弹琴!”说罢,右手将扇向前一招,垂弓的弓手将弓抬起,箭头处竟裹着燃烧的火布。箭矢穿空而下,金兵纷纷躲避。箭矢落于地上,惹起一阵噼啪爆裂之声,人群之中火星四溅,兵士衣物多有引燃。
风慎将扇交于左手,又是向前一招,砦左火光不及之平滑峰顶便掷下许多缸罐来,密如冰雹。缸罐之中,满是助燃油物,砦前瞬间化作一片火海。攻砦金兵所携黑布,此刻成了上好的烧料,持布之人,个个如同火炬一般。
裹着泥浆的金兵占了便宜,带着身上泥浆未满处的明火,哭爹喊娘向回飞奔。有鞋子起火之人,奔跑时引燃地底所埋之物,引起一阵大火,再奔几步便倒地无声,这一场大火,直映红天际,峰顶王锦及一众砦丁拍手庆贺,动作面孔皆被照了个清晰。
砦墙较左峰矮甚,且上端为木质,此刻火势太大,若没有护河隔绝,定要遭受池鱼之殃。李豫在一旁沉着脸,一面指挥砦丁将早已准备好的水不停歇的浇在砦墙上以防火患,一面不满的对风慎嘟嘟囔囔。
风慎此时春风得意,他人所言皆不入耳,只看着墙下金兵惨状哈哈大笑。忽一股浓烟飘来,正被他吸入喉中,立时咳嗽不止,涕泪交流。扑散在后,目睹此火,睚眦欲裂。
树上折翎见金人多被烧死,心下不忍,转头不欲看时却恰好见了扑散对着火场大吼,遂张弓大喊道:“扑散!破军!杀将!”待扑散回头来看,便一箭射出。
扑散适才以箭射折翎,刀尚在鞘中,此刻见折翎箭至,便挥手中弓拨打。待折翎射来一箭随弓而落,正要取箭回射折翎,不料那箭后还有一箭,直直插入自己咽喉。折翎连珠箭功成,收弓冷冷看着扑散道:“此箭长二尺五,点钢为镞,尾端设凹槽三,得真气之御,以某名为翎,号曰穿云。
死于此箭,尔心可安矣!”扑散怒目瞪住折翎,一把将颈中箭矢拔出,鲜血喷溅之下张嘴大吼,出野兽之声。
三五息后,吼停身倒,再无生机。不一刻,溃兵带火四散奔逃,引熊熊大火将其尸身化作飞灰。砦墙、峰上及赶来的劫营人众皆望火大呼,群情高亢。折翎仰首望向云间明月,喃喃道:“云儿,你知否?此乃战端方起耳!
你在天上,定要保佑我守住此砦。击退金兵之日,便是你我团聚之时!”春来四月,山花乍放,林深幽静,鸟鸣啾啾。林外树前的草地上,正有几只野兔嬉戏觅食,忽然,其中一只抬头竖起耳朵静听,另外几只也偏头侧目,跟着便四散逃去。
未久,有几个手持简陋兵器的青壮从林中深处走了出来,踏在刚刚被野兔啃噬过的青草之上,向四周打量。其中一人如猿猴般迅捷地爬上树梢,向远处了望了一会,喜悦地向下喊道:“陆二郎,这股金兵貌似过去了!”
树下被称作陆二郎的那人二十余岁年纪,眉清目秀、乍背蜂腰,打了个赤膊,前胸后背有几处看似痊愈未久的伤疤。
听到树顶那人喊话,欣喜笑道:“好!你下来与众人先行,我返林中喊乡亲回村。”树下另一人调笑道:“二郎喊乡亲是假,与周家小娘子厮磨才是真吧!”陆二郎满面羞赧,强项道:“只你这泼才心内腌臜!”众人见他脸色通红,齐发一阵哄笑,七嘴八舌指点议论。
陆二郎吃不住众人戏谑,抛下句“路上仔细些个”便一头扎回来路林中。走了一会儿,耳根热烫渐消,心中浮起兰秀的柔情美貌,笑容浮上唇角,脚步更加快了些。崎岖中行了顿饭工夫,又跨过一条小溪,乡民藏匿的山洞便现于眼前。
陆二郎使洞口放哨之人知会人众返乡,自己匆匆来到洞中周家父女所处之处,欢喜道:“兰秀,金狗退了,咱们回家去!”那兰秀正值桃李年华,虽是身着粗衣,却难遮清秀可人,此时见陆二郎至,眼角眉梢,尽是喜气。
牵了他手亲热道:“小安,路上可辛苦么?来,先喝口水解渴!”小安尚未答话,旁边忽然传出两声咳嗽,随声转出一名老者。兰秀倏地将手缩回,红着脸低头跑去取水。
陆小安憨憨一笑掩饰心内尴尬,挠头道:“义父!”老者瞥了陆小安一眼,淡淡嗯了一声,自背起一个小包袱吩咐道:“带好咱家粮种!”接着又瞥了他一眼,叹口气拄了根木棍自顾自向外行去。
兰秀见家父离去,将手中皮囊递给陆小安,歉疚道:“你别怪爹爹,他心中很是疼你的。只是只是见我年岁日长,气你不向他提亲罢了。”
陆小安见兰秀语句踟蹰、眼神委屈,胸中一痛,将心一横道:“等回村,我就去向义父说,请他将你嫁我!”兰秀闻言欣喜万分,可笑颜绽开未久又沉寂下去,执手问道:“这次依旧没有你兄长的消息么?”
小安黯然摇头道:“富平战前在军中打听时,听人说大哥战死在太原了!”兰秀闻听此信。
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将执着的手更紧了紧,陪陆小安一道默默。陆小安强颜笑道:“我奉家父遗命,寻了大哥七年。如今虽是死讯,却也胜过杳然。五年前我途径此地,染了风寒,若不是义父救我,恐我比大哥还要先走一步。
后来义父他老人家又收我为义子、举荐我入西军,方有今日之陆二郎。得你青睐,更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只是我执迷寻找,让你苦等了这些年,真是对你不起!”
兰秀摇头方欲讲话,从洞中深处前呼后拥走出一个衣锦之人,嗤鼻道:“你这军中逃卒又在对周家小娘子做什么勾当?”接着得意洋洋对身边人道:“武夫就是武夫,怎也靠不住!两军阵前比谁逃得都快。
此刻见了小娘子,却粘粘糊糊往上去贴!”陆小安闻言大怒,转身欲争执,手臂却被兰秀紧紧拉住。
那衣锦人轻蔑道:“如何?你这黥卒还想对我动手么?吾乃进士出身,大宋的肱骨男儿!岂是你这斑面小儿可以无礼的!”陆小安怒目喃喃道:“大头巾果都该死!”
衣锦人怒喝道:“你说什么?来人,将他与我绑了,鞭打一顿送到凤翔府治罪”言罢,想起凤翔已被金人占据、府治皆无,心中登时有些虚怯。一旁陆小安已怒至极点、双目喷火,若不是兰秀死死拉住,早就冲上来将衣锦人一顿好打。
他久在军中,历死伤无数,只发怒站立不动,便已肃气萧杀。衣锦人身旁一干家奴护院心生恐惧,一边在自家老爷耳边说着好话,一边连拉带劝的将其往洞外送去。
陆小安狠狠的朝那干人离去处吐了口唾沫道:“真不知我等沙场血战为了哪般!就为了保住这些跋扈无礼的大头巾么?”
兰秀在旁解劝道:“罢了,莫气坏了身子。胡老爷只是暂时栖身此处,待赶走金狗,得了太平,还是要为天家做官的。休得恼了他,以后你我日子难过。”陆小安余怒难息,却也不愿让兰秀看自己冷脸冷面。
只得重重叹了口气,将家中粮种背在身上,携了兰秀去追她爹爹。村落中道路上,马蹄脚印颇多,乱杂杂直往南去了,路旁各家只损了些门窗,屋舍床柜倒还完整。此村所处偏僻,本来并无金人打搅。不知为何自上月中始,总有成队金人过境。
虽从未若听闻般烧杀抢掠,却也吓得乡民胆战心惊、躲避山中。凭心论之,富平败后,倒是大宋的溃军更可怕些。
不过山中民风本就彪悍,又加村中年轻后生多在西军中为兵卒,村落所在一直安好。陆小安请义父歇下,自己与兰秀安置粮种。方告一段落,便听得村南一阵喧闹。再仔细听,却是梆子声中夹杂着汉子大吼:“金狗大队自南边来啦!”
兰秀吓得脸色煞白,忙去屋中喊爹爹逃遁。陆小安心中虽疑惑金狗这次往返太速,行动却不敢怠慢,抢了刚刚收拾好的粮种,搀拽着周家父女二人熟门熟路的往山中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