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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翎倏地张弓,箭指墙下厉声道:“李彦琪,我方才说话,你竟一句也未入耳么?看在往日同袍情分,今日我不射你,休得再来聒噪。若是有胆再来,莫怪我对背祖宗灭良知之辈不留情面!”
李彦琪知折翎厉害,心中亦觉惭愧,默默羞退。一旁那金将见折翎举弓,戟指出胡语向墙上叫嚷,最先发问那名宋人待金将住口,扬声对折翎等人道:“这位金将名为乌鲁,乃是此次伐蜀北路军统帅。
大军到处,所向披靡,小小山砦,安敢相抗?尔等于此强逆天命,无异螳臂当车,定为我军碾做齑粉,此时若是归降,乌鲁将军尚可留尔等狗命,如若不”
那宋人唾沫横飞,正抑扬顿挫说的过瘾,忽觉眼前一花、颌下一紧,一个“降”字噎在喉头,化作嗬嗬呻吟,再难出口。
又几息,颓然倒地。随行金军见羽箭无翎、电闪杀人,恐乌鲁有失,飞速抢前筑成盾阵。折翎在墙上昂然道:“李彦琪,告诉乌鲁金狗,这一箭便是答复!”说着,再搭支箭上弦道:“这一箭,乃是回礼!”
言尽弦松,无翎箭出,将盾阵穿出个大洞。乌鲁在阵后抽刀磕穿盾之箭,仍被震退几步。眼望自己面前伤兵碎盾,怒哼了一声,对李彦琪道:“你,攻!”说罢,转身离去。
李彦琪深深看了眼折翎,亦随后远去。顿饭工夫,金营中宋人叛军整军已毕,刀盾在前,弓箭在后,约有两千余人,远观颇为齐整。
砦墙上,众人早已严阵以待。那油布蒙着的物事亦搬到了砦墙之上,左右各二,摆列分布。折翎极目远眺,见乌鲁亲自带了数千金兵列在叛军之后督战,却怎也望不见李彦琪踪影。
正纳闷时,魏庆来在身边悄声禀道:“依将军之命,这几日将那天在峰顶之人编为一队,日夜监视不敢放松。那些仆妇只是担抬煮饭,仍未发现可疑者。”
折翎颔首道:“你无需前来与战,只顾着监视便是,万不可放松警惕,娜娜必在其中!即使查她不出,能令她不在砦中作恶,亦是大功一件。”
魏庆斜眼看了看金营,不情愿地拱手而退。金营中敲起战鼓,军兵齐动。叛军擎盾,一步步向砦墙逼来。砦前斜坡本就陡峭,几日来又被砦丁将坡上石板拆了个干净,泼水为泥之下更是难行。
叛军行至离砦墙箭半之地,行速变缓,行伍也渐凌乱。到了一箭之地,队伍间偶有跌倒者,更带乱一片兵士。几名军校在后喝骂,亦难以制止。砦墙上,数十弓手早已张弓搭箭,只待折翎一声令下,便放箭杀敌。
折翎将右手缓缓举起,扬声道:“砦前汉家儿郎听了!我乃吴玠吴经略麾下、神箭营指挥折翎,奉命率神箭营在此守砦,抵住金狗入蜀之路。你等皆是大宋西军,亦曾在陕西见过金狗残暴、祸我大宋百姓。
何以助纣为虐、留千古骂名、为子孙之耻?若有非依本心、不得已而降金者,便将兵刃背在身后,我使人接引入砦,重归宋营、共御金狗。
若此番言罢仍是执迷不悟,休怪折翎再不念同袍情分!”砦前叛军,听了折翎及神箭营之名,个个心惊、裹足不前。待折翎说完,本在喝骂发令的军校亦大多默默,再无适才那般凶恶模样。
乌鲁在阵后见折翎喊话、叛军犹疑,遂大声以胡语发令。数千金军闻令一声呼喝,亮兵刃齐向前迈进,手中刀枪抵住叛军最后排背脊,方始停步。
在后叛军恐惧,纷纷往前拥挤,在前者不知所以,却难以立足,被后面人一点点推近砦墙。墙上箭手见叛军纷乱,自己却久久不得命令,个个狐疑。高诵在折翎身侧,贴近问道:“将军,如何是好?”
折翎见叛军皆无战心,推挤间已有多人被踩踏在脚下,闻惨声大作,心头不忍,咬咬牙果决道:“令郝挚陈丹携一半箭手,上左峰往叛军队尾处作阻断抛射。令陆大安章兴带全数刀牌,准备出砦接应。”
高诵应诺,欲跑去传令。王锦在旁一把将其拉住,急劝道:“将军不可!砦外兵众几近万人,前有叛军犹疑不定,后有金人虎视眈眈,此时开砦门正如启牛羊牲圈于豺狼之前,乃取死之道!”此时砦外叛军已至护河,十数人跌进湍急水中,转瞬不见。
斜坡上哭喊声连成一片,如同遭人驱逐之猪狗,哪还有一丁点军伍样子。近护河处,一名军校背刀高声嚷道:“折指挥,我队愿归宋,祈求启门救护!”
其声一出,哭求声四起,折翎心中愈发不忍,运真气扬声喝道:“陆大安章兴听令!携刀牌至砦门,准备开门纳降!”墙内陆大安章兴轰然应诺,墙外人群中一军校忽挥刀砍翻身边两人,大叫道:“万万不可!军中有潜伏金狗!”
话刚出口,已被人利刃加喉,倒地毙命。匿于叛军中的金兵见计谋遮瞒不住,就近在人群中杀将起来,叛军本就已大乱。
此时雪上加霜,落入护河之人不计其数。那护河本是山间溪水,河道虽经砦中人多年开凿养护,又加时逢融雪之末雨季之初、水量颇大,但毕竟宽仅丈余。下流转弯处尸身交叠,塞流不动,挡住后来之人。其中幸运者,攀尸身上得岸,挣扎活命。其不幸者,或头碰顽石,或肺腑呛水,皆死于非命。
河中水渐堵渐高,竟有溢出改流之虞。乌鲁在后先见叛军踩踏落水,哈哈大笑,后见赚门之计被叫破,面色一冷,下令在后金兵屠戮叛军。叛军只顾着拥挤上前,不防背后金人突施狠手。后队多为箭手,本就不擅近身厮杀,霎时被砍倒一片。
余下众军见腹背受敌、活路已失,发了狠性翻身与金兵交战。不料手中所持兵刃皆是残品,与金兵刀枪相交,尽皆折断。墙上折翎闻听军校之言,如同被兜头一盆冷水浇熄了心内同情,理智重归。
正欲下令自保不动,却又见乌鲁发令剿杀,胸膛中起了怒火熊熊。令箭营众人与全部箭手上左峰射金兵前队,将王锦赵破及新近教练成的弩手留在砦墙之上,自抢下砦墙选了二十名彪悍刀牌,开砦门搭木梯杀过护河。
王锦拦不住折翎,转头见砦前坡上已乱作一团,只得在墙上督促众弩手就位备战,使赵破率余下刀牌谨守砦门。
折翎命陆大安居左、章兴居右,各带几人守住河上木梯,自己飞身跃进战团,近刺远射,将藏匿于叛军中的金兵一一杀死,呼喝叛军过河进砦。
叛军前队多半死于护河中,余众又遭金兵砍杀,退入砦中之人不到二百,个个带伤。后队有地势之利,又得峰上数十箭手相助,拾了死去金兵所遗兵刃,已深深杀进金兵阵内。
此时再想于重围中退兵,难如登天。折翎见余军难顾,恐大门敞开、砦子有失,无奈下令刀牌退回砦中。
远望围阵渐小,探手却知背上箭壶已空,只得长叹口气回身归砦。纵跃才起,便闻听围中叛军一阵大哗,停步回望,见金营中乌鲁身旁竖起根高杆,杆头倒挂着一人,头发散乱、满身血污,正是李彦琪。
围中叛军见李彦琪如此,睚眦欲裂,个个奋勇,欲夺回军中主将。无奈人数既少,亦是强弩之末,只将金兵围阵冲的略动了动,便全军覆没。乌鲁哈哈大笑,用胡语叽里咕噜地对着杆上李彦琪说了一阵,又望着折翎说了一阵,状及欢愉。
杆下一宋装通译两股战战,颤声道:“乌鲁将军说,李彦琪违抗军令,不助大军赚门取砦,折翎不识时务,妄图抵抗大军。你二人皆是该死!今日先将李彦琪点了天灯,待我攻下此处,再将折翎碎尸万段。”
折翎听罢通译传言,示意赵破关闭砦门,肃容整了整衣襟发髻,提气轻身,飘纵而前。落脚处虽左右不定,但脚下必有一具中箭亡尸。足沾地、手拈翎、身轻起、矢入壶,如是五次,已来在金阵之前。砦中众人望折翎背影,见他于一片血海中蝴蝶般游移,说不出的潇洒飘逸。
阵中前排金兵正对折翎,只觉得此人每落地一次,威势便翻增一倍,自己身周亦冷上一分。待到了切近,更是如同一座大山迎面,下意识地避让开来。乌鲁见前排金兵闪躲,不怒反喜,走到杆下,对着折翎喊了几句。
接着大手一挥,众军依令退在左右,将高杆处空了出来,通译将身子缩在乌鲁身后,只露个头出来嘶哑喊道:“乌鲁将军说,折翎若是跪地求饶,献砦归降,便饶了李彦琪性命,不然”
话未说完,见折翎弓开满月、箭已上弦,嗷地叫了一声,瘫倒在地。乌鲁在杆下,正示意亲兵取一支火把过来,忽感身周一凉,历次血战中曾多次咫尺擦肩的亡身之惧袭上心头。
虽身处万军之内,却像是孤身立在荒野之中,无遮无藏,独对折翎神箭。千余携了弓箭的金兵,见折翎张弓,亦皆搭箭回指。墙上墙下,对峙双方一片寂静,大气都不敢多出半口。折翎扬声悠然道:“你若放人,我或可饶你一命!”
乌鲁连手脚都不敢稍动,却毫无妥协之意,只怒视折翎而不作答。亲兵队中忽突飞速掠出一衣黑发白之人,飞脚踢在高杆底部,碗口粗木杆应声而断,向着折翎这边倾倒。
折翎精神、真气早贯在手中箭上锁定乌鲁,此时受那亲兵动作带出的气机牵引,虽已失却先机,但若不发箭定受反噬,只得松弦离手。对面千余金兵几乎同时放箭,箭支在空中织成一片大网,将折翎罩在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