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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他才知道仲孙玄华真正的可怕和厉害之处。此人利用吕不韦的朝不保夕的危机感,竟暗中与他取得联络,以一郡之地为代价,买通他背叛了秦国,而这位为相多年的权臣,在秦之阵营时看似无所作为,甚至人人皆欲诛之。
然而一旦背叛,竟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破坏性作用,几近于向仲孙玄华敞开了咸阳的大门。仲孙玄华只向吕不韦指名要了四个人,嬴政、琴清、赢盈以及他项少龙。
而后,仲孙玄华竟不顾危险,亲自率领了五千精锐骑士,装扮成秦军模样,趁夜绕过蕞城,全然不计后果的冲向了咸阳!
在他项少龙看来,这样的计策简直与自杀无异明明已经三分天下有其二,只需稳扎稳打,三年之内,仲孙玄华便能逼迫秦人投顺,或是举族西迁,而毫无疑义的取得天下。
然而他竟在此刻,采用了如此急躁冒进的险着,其中若是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如吕不韦心意动摇、吕不韦没能攻入王城,擒住嬴政、吕不韦没能打开咸阳的城门、他们没能压制住咸阳的秦军、管中邪没有被赢盈所困。
而是决然杀妻,反攻咸阳,以上种种情况,只要实现了一条,仲孙玄华便等于把自己扔进了一个必死的危局当中!然而,从眼下的情势看来,仲孙玄华又要赢了!
蕞城的管中邪,明明坐拥二十万大军,看似实力强劲,却被仲孙玄华只用一个赢盈便了断了性命,与其说这是什么兵法,他倒觉得这更像是神话和魔术!虽然仍不知道咸阳的消息。
然而他拼命赶来这里,只是想看看是否来得及挽回蕞城的局面,却不料刚到此地,便亲眼看到了管中邪是如何在受尽屈辱后被杀死,此人一死,蕞城军心必将崩溃,或许残余的士兵凭借着对仲孙玄华的恐惧,还能勉强守上几日。
但此后想到这里,他的心头不由浮起一种真真正正的绝望感,只觉得自己面对仲孙玄华,当真是毫无胜算,竟生出一种想要就此逃走,跑出函谷关外,返回当初穿越时初来的那个赵国的桑林村,就此隐姓埋名的冲动
然而下一刻,他的耳边,却又回想起琴清在秦宫之前的那番话语:“不要放弃!仲孙玄华所以得逞至今,皆因他智计过人,从无失算,但他终也是凡人,必定会有露出破绽的一刻,他行事狠绝,不得人心,只要失败一次,便将一败涂地,只要你活下去,不要放弃,你最终一定能击败他的,项少龙!”
眼下他若是能豁命一搏,直入蕞城,率领惊慌失措的秦军奋起一击,未尝没有击破城外的联军,继而反攻咸阳,就此击杀仲孙玄华的机会。
然而那张关键的绢布,却是仲孙玄华所提供,此人如此的阴险狠毒,又怎会如此好心,主动将致命的破绽暴露给自己?如果其中另有玄机,只怕他将来的下场,比方才的管中邪还要凄惨许多。
一瞬间,琴清、乌廷芳、吕娘蓉,朱姬,这些对他情深意重的女子的形象,纷纷浮现在他的脑海。项少龙伫立原地,竟少有的犹豫起来
肖月潭驻足城头,俯瞰着下方的咸阳城,清癯的面上显露出深沉的哀色。熊熊的烈火,就这样焚烧了整整七个日夜,直到将咸阳城中的一切尽数焚尽,不留分毫,此刻的咸阳。
除了中央的宫城之外,已然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废墟,无处不散发着焦灼与腐败的味道,不必说联军的士兵,即便是侥幸逃生的秦人百姓,亦被迫逃到城外,躲藏在周边的荒野之中。
尽管在即将到来的寒冬中,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已注定难逃冻饿而死的命运。半个月前,它仍是经历十余世秦君,壮丽辉煌的天下名城,然而此刻,它却已成成为了毫无生机的断壁残垣。
看着城外空旷凄凉的荒野上,那些好似群蚁一般,艰难求生的寥落秦人,肖月潭的眼中,不由射出歉疚的目光。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成为吕不韦的门客,长居咸阳已有数载,眼见此景,又怎能无动于衷?
然而,他对此却无能为力,甚至不仅是他,即便是这个世上的任何一个人,甚至连一手制造出这场浩劫的肇事者,在此刻的情境下,亦无力拯救这些秦人,何况以对方那天下皆知的狠辣无情,又怎会因眼前的一幕而有所触动?
就在此刻,他听到身后沉重的足音,随即,只听到淡淡的男子声音:“先生好雅兴,明日便要东返,却仍有兴欣赏咸阳景致?”肖月潭急忙回过身来。
却见仲孙玄华正走上城头,只见他身披重铠,一枚枚枚光洁如镜的甲片,在夕阳的照射下,闪耀着炫金色的灿烂光彩,配上他身后被劲风吹动的猎猎飞舞的火红大麾,睥睨天下的风采,威武的简直犹如天神一般,果不其然,看着城下凄惨可悯的秦人,这个威压天下的盖世军枭。
这一刻,脸上竟露出一抹心旷神怡的笑意,只似是眼前的惨状使他感到了莫大的快乐一般,肖月潭心下一寒,急忙向他躬身行礼,苦笑道:“肖某祖居居巢,昭王五十年随吕爷入秦,至今已近十年,明日一去,只怕余生再不能入关中,故而有些感慨,却让玄帅见笑了。”
仲孙玄华敛去笑容,轻声道:“先生何必如此见外,我见先生立于此地良久,眉宇含忧,目光中更隐蕴苦涩之意,显是正因这些秦人的处境而自责,此为内秉仁心,正是圣人之道,仲孙玄华虽是个冷血无情的魔头,却也敬重真正的仁人君子,先生实不必如此。”
乍闻此言,肖月潭心中巨震,暗叹此人观察力之敏锐,不过他亦是智计过人之辈,既知心事被仲孙玄华看穿,便也不再掩饰,躬身道:“玄帅明鉴,吕爷向玄帅投诚之事,实是肖某竭力促成,故而咸阳之劫,肖某罪过最重,对这些秦人实是心有所疚,此情绝无作伪之处,还望玄帅见谅。”
仲孙玄华神色一变,下意识的苦笑道:“肖兄,时移世易,你仍是这般的仁心君子。”话音未落,忽见他微不可查的轻轻一叹,迅速转口道:“世事无常,先生又何须太过自责,若是现在可以再选一次,先生还会谏言吕不韦投奔于我,助我攻破咸阳么?”肖月潭苦笑着摇头道:“玄帅取笑肖某了。
玄帅运筹帷幄,布局机先,伊阙战后,以吕爷之处境,除去投奔玄帅外,实已无其他选择,肖某为他门客十余年,受他厚恩,又怎忍眼睁睁地看着他毁家灭族?便是祸国殃民,生灵涂炭,也唯有作此选择。”
闻听此言,仲孙玄华淡然笑道:“何至于此?不过此举确出乎我意料,吕不韦虽亦是人杰,但气魄却逊于魏无忌,计略亦不及田单,能做出这般的明智之举,实是不易,我倒想听听先生是如何说服他的。”
肖月潭沉声道:“无它,肖某仅是据实而言而已,昔日长平之战,赵奢一代名将,于赵国遗泽不浅,其妻更事先与赵王有约,赵括若败不涉家人,然战败之后,赵王却仍是背诺,将赵家下狱问罪,为何?
皆因国人死伤太重,怨气过甚,若不能将其导向赵家,则必将直冲王阙,赵王之位亦将不稳,故而不得不为。”说到此处,他稍微顿了一下,又道:“伊阙之败与之极似。
但秦人起于边戎,卫鞅变法以来,作风更趋功利极端,刑罚之重远甚于赵,此为其一,吕爷身为卫人,却秉秦政多年,功高震主,不必说那些秦将,就连两代秦王亦对其深为忌惮。
况且庄襄王已死,旧恩亦已不存,此为其二,伊阙之战乃是他一手推动,蒙骜亦为他一手举荐,责任之重,更过于邯郸之败的范雎,此为其三,如此三者交煎,吕爷又岂有生理?所以一时安然。
不过是秦人惧于玄帅威势,无暇对吕爷下手而已,故而我力劝吕爷先发制人,我等虽都是玄帅棋盘上的棋子,但肖某却以为若做主动投诚的‘杀子’,结局总该比枯坐待死的‘废子’好些。”
仲孙玄华拊掌赞道:“先生见事极明,不愧国士无双,但我素有阴骜刻毒之名,至今为止,田单、魏无忌、赵穆、燕丹、韩闯、六国人物死于我手上者不知凡几,先生劝吕不韦投我,便不怕我事后毁诺么?”
肖月潭面露无奈之色,苦笑道:“方今天下,非东则西,吕爷既不能被秦人所容,欲要保命。
除了投奔玄帅更有何法?迄今为止,凡心存野望,欲与玄帅共谋大事,分庭而抗礼者,尽皆身死无地,故而当初吕爷欲索一郡养老,玄帅虽慨然应允,我却一力反对,力劝吕爷只求千金,以表心诚。
坦白说,吕爷方今年近六旬,秦亡之后,一生事业亦已尽毁,与无忌公子等人不同,再无可能对玄帅造成丝毫威胁,玄帅若能以他为典范,向天下示以宽仁,正是千金买骨之术,对玄帅大业实是极为有利,故而在肖某算来,吕爷活命的机会当有七成,比之留秦待死已要好上许多。”
仲孙玄华微微一笑,却不置可否道:“先生智略过人,更兼重情重义,吕不韦未来得及背弃你,实是他的福分。”
不待肖月潭回答,旋又笑道:“我能轻取咸阳,先生当居首功,既然先生不愿为官,一心东归,玄华亦以千金为赠,以壮先生行囊。”
不料肖月潭竟摇头拒绝道:“多谢玄帅厚爱,但方今秦地大乱,盗贼蜂起,肖某一介文士,手持千金,又与自蹈死地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