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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诚言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快走了几步,来到女儿的面前,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盯着女儿就如他手掌大小的精致小脸,那脸瘦得好像只剩下一双黑黢黢的带着血丝的大眼睛。
他站在她的面前,那眼睛里就映出他的影像,一眨不眨。
然后,他就听见一个沙哑软濡的声音,轻轻的唤了一声:“父亲。”
孟诚言的心蓦的一痛,嘴里话就像被哽噎住了,只点了点头。
这时四皇子周景琰,也走了过来,唤了句:“孟尚书。”
孟诚言忙介绍说:“清源,快来拜见四皇子。”
孟清源却只把头低了下去,一言未发。
孟诚言刚要在说什么,周景琰却拦住了他,说道:“无妨,我们还是先拜祭顾老将军吧。”
孟诚言拱手施礼:“四殿下,请!”
这时顾家族人都已经在灵堂内跪好,听传旨太监念了圣旨,谢主隆恩后,那传旨太监把圣旨捧到跪着的孟清源的面前,说道:“孟小姐,接旨吧。”
孟清源此时神志才算真的元神归位了,她神情肃穆,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圣旨道:“谢圣上。”
这时就有人过来扶起孟清源,孟清源把圣旨敬奉到香案上。又磕了三个头。
宣过圣旨后,周景琰也亲自给顾老将军上了香,行了三个大礼。
孟清源收敛好所有的情绪,作为家属给周景琰回了礼。
又站起身,整理整理衣服,走到周景琰面前,深施一礼:“民女拜见四殿下,刚才失礼了,望四殿下见谅。”
周景琰虚扶一把道:“孟小姐多礼了,还请孟小姐节哀,多多保重身体。”
旁边的孟诚言看着孟清源绑着纱布的额头和手,眉头皱了皱。
他和四皇子在路上,就有当地官府专门派人把顾府情况禀告上来,也知道孟清源的病情,但亲眼看到了,还是更加疼惜。
便柔声说道:“清源,你回后堂歇息歇息吧,这里有为父呢。”
孟清源其实见孟诚言进灵堂时已披麻戴孝,就明白他的心思了。
她回头看了看顾老将军的灵位,心里叹息了一声:“外公,知道您应该不想见到他,但这也是他欠顾家的,该还还得还。”
转过头来,对孟诚言施礼道:“那女儿听父亲安排,这里就烦劳父亲大人了。”
孟诚言忍不住拿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和为父不用客气,快去吧。”
孟清源又向周景琰和孟诚言福了福身,才在红锦的搀扶下,慢慢的走出了灵堂。
沿着甬路,就要拐入后院时,她终于忍不住回头。
就见那身着素袍、头戴白玉冠的少年,背着手,站在灵堂前的白幡下,身姿挺拔,清雅贵气,任谁见了,都得赞一句:“好个龙章凤姿的少年郎。”
那少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侧过身,望向甬道。
两个人的目光就在空中交汇了。
周景琰很久以后,仍记得那目光,他无法形容那目光里的东西,只觉得那目光扫过他的脸颊,就让他不由自主的感到其中包含了太多的痛苦和悲哀。
直到那个女孩,收回目光,转身消失在甬路的尽头,他仍有些回不过来神。
孟清源却觉得这短短的甬路,仿佛走了一生那样长。
当周景琰这个自己曾经深爱的丈夫,又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她以为她会愤怒的忍不住杀了他,可她却只觉得满身透骨的悲凉。
俱往矣……
二十四天后,顾老将军下葬。
送葬的路上,设满了各家各府用心摆出的路祭。就算最穷苦的人家,也在门前挂起了白纸灯笼。
淳朴的百姓从四面八方赶来,送别这位守护了大周朝三十余年安宁的昔日战神。
天空也飘落下鹅毛般的雪花,像是在渲染这无尽的悲伤。
孟清源捧着白幡,跟在十八人抬着的棺椁后面,头上是满天飞舞的纸钱,耳边是震天的哭声。
她能感受到那哭声中的伤心、不安和迷茫。是呀,大周朝此后再无像外公这样的铁血战神。只短短的八年,外族人就将战火烧到了这片家园,净土沦为人间地狱。
顾老将军的陵墓是早就建好的,里面葬着他先后的两位妻子。
孟清源对着陵墓行三拜九叩的大礼,每一个头都代表着她对外公的百般思念,她磕的极虔诚,极重,很快额头便磕出了青紫,但纵然是万般不舍,也只能看着他的棺椁埋进这深深的陵墓中。
“闭陵!”
穴墓中的机关发出咔咔的响声,陵墓的大门随之缓慢的移动起来,最后轰的一声,关闭起来。
孟清源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任雪花飘落满头。
“孟小姐,请节哀!”穿着素服的周景琰走到孟清源的身边,他从身后的太监手里拿过一把伞,亲自撑起来罩住孟清源,替她遮住头顶漫天的大雪,“顾老将军在天之灵,必定希望你活得好好的,而不是为了他伤心难过而弄伤了自己!”
“四殿下,”孟清源回头看着周景琰,像是不认识他一般,怔了一会儿,才转过脸:“谢谢。”
周景琰也知道她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无奈对她说道:“孟小姐,雪越下越大,回去吧。过两天就头七了,还会过来的!”
“四殿下,”孟诚言手里拿着一件素白色披风走过来,对周景琰行了一个礼,走到孟清源身边。
他用手佛了佛孟清源肩头的雪,把手里的披风披在孟清源的身上,又替她系好带子。
然后,看了看,积了一层薄雪的墓碑,走过去,伸手拂去这层雪,又退后一步,跪了下去,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头。
孟清源走上去,扶着他站起来,孟诚言握了握女儿的手,说道:“回家吧!”
孟清源轻轻的点了点头:“父亲,小心脚下的雪。”
回到顾府,因孟诚言身居高位,事情繁重,不得不尽快收拾东西,启程回京。
孟清源要帮着打点行李,孟诚言摇了摇手:“你不用跟着忙了,有下人自会安排,你坐下来,我们说说话。”
孟清源亲自倒了一杯茶,端到孟诚言的手边的案几上,说道:“父亲这边有什么吩咐。”
孟诚言用手按了按额头:“清源,这边你外公的事情处理好后,你有什么打算?”
孟清源做到另一边的梨花椅上,低头道:“父亲这边有何安排吗?”
孟诚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说:“现在顾府这边,只剩下你一个人,上无长辈教养,下无姊妹扶持,你年纪又小,为父真的是十分不放心,不如你这次就与为父一起回京,京中家里祖母、叔父,还有你的四个弟妹,一定会非常欢喜,一家人就该在一起才好!”
孟清源想了想,才说道:“女儿谢父亲关心,一切但凭父亲做主.。但请父亲体恤女儿对外公的孝心,女儿想为外公再守陵半年,然后再回京城家中。”
孟诚言想了想,虽然大周朝规制,孙辈对祖辈守三个月的满孝,但孟清源自小养在她外祖身边,感情极深,而且她的伤还没有痊愈,急着赶路也是不太妥当,就道:“那也好,你这段时间就好好陪陪你外公吧,另外也好好养养身上的伤,半年后,我派人来接你。我把身边的管事给你留下,有什么事你可以找他。”
孟清源忙道:“谢谢父亲体恤,您身边事情多,不用为我特意留人,这边外祖走之前都有安排。”
孟诚言想告诉孟清源不用与他如此客气,却也知道,隔离他们之间的是分开的十年时光,虽有血缘的羁绊,却仍是生疏了。也只有以后的朝夕相处,才能拟补岁月的缺失。
想到这,他伸手摸了摸孟清源的头,说道:“这也好,但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写信告诉家里。”
孟清源乖巧的点了点头,看着孟诚言略显憔悴的脸,知道他这段时间也是累坏了,说道:“父亲,这几日也受累了,现在又要着急赶路,一定也要保重好身体。”
孟诚言的确感到有些困累了,从得到丧讯,他和四皇子就立即离京。
因运河冬日结冰,不能走水路,只能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才得在二十天内赶到了兰州府。
这几日守灵更是心力交瘁,感觉身上的旧伤也隐隐作痛。
但他不愿女儿担心,只摇了摇头说:“为父身体无妨,休息几日就可以了。”
孟清源站起身来,福了福身:“父亲明早就要赶路,那就早些休息吧,女儿这边有些礼物,请父亲带给家中的祖母和弟妹们,我就交给您边的管事了。”
孟诚言微笑道:“还是清源细心。”
“那女儿就告退了。”
第二天一早,孟清源将孟诚言送出城门口。
在城门外,又遇见要去柳州的四皇子周景琰的一行人。
周景琰看到孟诚言一行,忙下马,与孟诚言寒暄了几句。又特意走到孟清源的面前,说道:“孟小姐,我三个月内,都会在兰州府几郡,代父皇巡视民情,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人随时找我。”
孟清源深福一礼,道:“谢谢四殿下。”
孟诚言也拱手施礼:“那下官也多谢四殿下了。”
周景琰回礼道:“孟尚书和孟小姐都客气了。”
说完才上马告辞离开。
孟诚言看着女儿,只觉得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只能道:“这边事毕,就早些写信告诉为父,我安排人来接你。”
孟清源深施一礼:“女儿醒得,祝父亲一路平安。”
孟清源站在路边,一直看到到孟诚言的车队消失在官道上,才坐轿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