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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副局长左右为难。他需要手下的每个警探,又不想让利益冲突危害到这件案子。冲突只有在寇子让感情妨碍职责时才会发生。他认为寇子不会因私害公;他认为他绝对办得了这件案子,寇子自己也知道。虽然不会好受,但他办得到,不过最好还是派他办别的案子。
寇子知道那样做最好,但他依然很不爽。不是因为副局长作出那个决定,而是因为竟然有作那个决定的必要。寇子认为自己不该这么糊涂、不该有所疏漏。如果人都是莎兰杀的,或是她指使别人杀的,那么他没有依循原始想法的错误害得又有两个人丧生。
如果莎兰是清白的这个可能性越看越渺茫那么事情非常不对劲。项炼那件事:是真的有人在跟踪她,还是她送给自己以便在必要时转移嫌疑?
也许这件案子不归他负责,但他的脑筋仍然在动,仍在思索各种可能的情境。
他请求副局长准许他见她。于私,他想要确定她安然无恙;于公,他想要观察她的神情举止。肢体语言和生理反应会透露出许多秘密。
莎兰坐在小屋的客厅沙发上,一个医护人员在替她包扎右膝的伤口,一个巡逻警员站在门口监看。她的裤管磨破了,寇子可以看到她腿上的血迹。她的脸上毫无血色。
“怎么了?”他问,站在一段距离外观看。
“她在庭院里跌倒,膝盖受了伤。”医护人员据实说明。“明天会痛。”他告诉莎兰。
她心不在焉地点头。
“什么时候跌倒的?”寇子问她。“怎么会跌倒?”
“我没有跌倒。”莎兰的声音虚无缥缈,而且没有音调变化。她没有看他。“我摇晃了一下,一边膝盖着地。”
“什么时候?”他重复。
她比了一个模糊的手势。“在我找电话的时候。”
“为什么找电话?”据他所见,主屋里到处都有电话,包括厨房里那支破碎的。
“打电话报”她往主屋比了一个模糊的手势。
“主屋里就有电话,为什么到这里来打?”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不想看到她。”她停顿一下,目光首次与他接触。“但我还是看到她了。他们要我指认她,我还是看到她了。”
情绪震惊的征候非常明显,非常具有说服力。该死的!它们有可能是真的。她的肢体语言也与震惊一致:静坐如蜡像,只有被叫时才动;即使在动,动作也非常缓慢迟钝。她的脸色非常苍白。化妆出来的?她的瞳孔也有放大现象,但眼葯水可以制造出那个效果。
他痛恨自己在想的事,但他不能让自己被蒙蔽。这件案子也许不归他负责,但那并不表示他的分析不能被采用。
另一个念头在他脑海浮现:她和他交往是为了转移嫌疑或监视罗法官命案的侦办进度?果真如此,那么她非常成功,因为罗法官命案的侦办毫无进展。
他想要继续讯问她,但知道最好就此打住,让被指派侦办此案的警探负责讯问。何况,他还有别的事要调查。
他向巡逻警员点个头后离开小屋,深吸一口温暖的新鲜空气。他找到魏副局长。“大概的死亡时间知道了吗?”
“验尸官还没有判定,但我看过尸体,僵硬得厉害。我估计死亡约有十二个小时了。”
懊死!那段时间正好是他被电话叫走,她以突然嘴馋想吃香蕉船为理由去了超市,即使她在下午已经去过一趟了。她会冷酷到回蓝家枪杀两个人,然后在回他家的途中停下来买冰淇淋吗?还是她以买冰淇淋作为出去的借口?制造不在场证明,好让她能拿出超市的发票说她不可能去了蓝家。
这简直是罗法官命案的翻版。她没有目击者证明她在案发当时身在他处,但有购物地点的发票。
反之,她不可能知道他昨晚会被叫走,她不可能事先计划。难道她一直在等待机会,知道他终究会在晚上被叫走,等他离开后再采取行动?她不用急,她可以等待最恰当的时机。毕竟她在等待时还有高薪可领;如果她的目标在那枚失踪的黄钻戒指,它哪儿也去不了。
她没有保留超市的发票,他清楚地记得她把塑胶袋和发票扔进了垃圾桶。如果她真是那么冷静、狡猾的杀手,又怎么会做出扔掉发票那样马虎的事?或者该说是那样精明的事,因为那样一来,她就可以说如果她认为她会需要不在场证明,她就不会扔掉发票。
天啊!他快要发疯了。无论从哪个角度切入,一个微小的改变就使最重要或最不重要的行动,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风貌。
他回家翻厨房的垃圾桶。那两个塑胶袋就在最上层,只有早餐的果皮和空优格杯压在它们上面。他抽出塑胶袋,把它们拉平,往袋子里瞧。发票果然在里面,虽然绉巴巴,但丝毫没有被弄湿或弄脏。
他看看发票上的时间,八点五十七分,大约是他回到家的时间。他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她到底去了哪里?
侦讯室空间狭小、陈设简单、不具威胁性,天花板上的摄影机在做全程录影。
韩鲁提警探是个优秀的侦讯员。他身高一七五公分,有沙色的头发、满脸的雀斑和诱人招供的和蔼表情。非常不具威胁性、非常有同情心。无论寇子如何努力使自己的表情和声音显得不偏不倚,都没办法像鲁提那样不具威胁性。他太高大,就像鲁提曾经指出的:“你的目光总是像鲨鱼一样。”鲁提对女人特别在行,她们信任他那种好好先生的表情。
寇子和副局长及另外两位警探都在看监视器的录影。莎兰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发呆,好像在情绪上封闭了自己。寇子记得她在第一件命案后也是如此。也许是保护反应?使自己置身事外的方法?或是精湛的表演?
“你昨天晚上在哪里?”鲁提柔声问。
“寇子家。”
“寇警探?”
“对。”
“为什么会在那里?”
“我和他共度周末。”
“整个周末?”
“星期六没有。星期六晚上有宴会,我必须工作。”
“你什么时候抵达寇警探家?星期六晚上的宴会之后。”
“四点吧?”她疑问地说。“我不记得确切的时间,很早,天亮之前。”
“为什么大清早去他家?”
“好让我们能在一起。”
谢天谢地,鲁提没有多问他们的关系。他继续确定时间顺序。“星期天你们整天都在一起?”
“对。”
“星期天你在寇警探家过夜?”
“对。”
“昨天呢?星期一。寇警探去上班后,你做了些什么事?”
“该死!鲁提一定自以为是律师。”郎诺南警探咕哝。“听听那些问题。”
鲁提一步一步问得异常详细。侦讯通常不会那么有条有理,好让嫌犯能畅所欲言。但莎兰没有喋喋不休,她只回答问题,而且回答大多简短到不能再简短。由于她没有主动提供消息,所以鲁提等于是逼她说。
“健身,买杂货。”
“就这样吗?”
“还去修指甲。”
“你在哪里健身?”
“地下室。”
“哪里的地下室?”
“寇子家。”
接下来的一问一答弄清楚她在何时何地修指甲,在何时何地买杂货。接下来做了什么?做晚餐。通心面。寇子到家时,已经做好了。然后他接到电话,不得不出门。他说他会去几个小时。
鲁提看看笔记。里面纪录有寇子接到那通电话的时间、他回到家的时间和冰淇淋发票上的结帐时间。如果她企图在时间上说谎,他会知道。
“你接下来做了什么?”
“清理厨房,看电视。”
“就这样?”
“还去买冰淇淋。”
“那时是几点?”
“不知道。八点过后。”
“去哪里买?”
她告诉他超市的名字。
“什么时候离开超市?”
“不知道。”
“能不能估算一下你在超市待了多久?”
她耸耸肩。“十五分钟。”
“离开超市后,去了哪里?”
“回寇子家。”
“他在家吗?”
“在。他比他预料中早回家。”
“这时是几点?”
“不知道。我没有看时间。”
“从超市到寇警探家之间,有没有在别的地方停过车?”
“没有。”
“你说你下午去过超市,那时为什么不买冰淇淋?”
“那时嘴不馋。”
“你突然嘴馋想吃冰淇淋?”
“对。”
“你经常对冰淇淋嘴馋吗?”
“一个月一次。”
鲁提一脸困惑。“为什么只有一个月一次?”
“月经来之前都会对冰淇淋嘴馋。”
“哇!”诺南对寇子耳语。“太多资料。”但寇子不想听月经的事。
鲁提看来也有点为难,好像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寇子面无表情地继续观看。侦讯涉及他的私生活已经够令人难堪了。她在想什么?那对褐色眼眸后面隐藏着什么秘密?
见鬼的!他哪里会知道?一碰到女人,他就变得又瞎又蠢。尽管是警探,他还是戴了一年多的绿帽才发现莎侬有外遇。但被红杏出墙的妻子蒙在鼓里是一回事,被凶手耍得团团转则是另一回事。他和这个女人有亲密关系,和她同床共枕,和她一起欢笑。他曾以性命打赌她是他见过中最循规蹈矩的女人,种种情况却说她可能是冷血凶手,这种冲突使他一时之间无所适从。
令人抓狂的是,所有的证据都是情况证据。巧合过分到令人难以置信,但他们没有半点具体证据可以证明她和两件凶杀案有关。
“我的老婆对巧克力嘴馋。”魏副局长说。“我总是知道她的月经什么时候要来,因为她会狂吃猛吞巧克力。”
“天啊!我们可不可以谈点别的?”诺南呻吟着说。
鲁提已经问到她何时抵达蓝家。“你接下来做了什么?”
“我去主屋启动咖啡机。”
“有没有注意到任何异状?”
“警报器没有设定。我打开后门进入厨房时,它没有哔哔响。”
“那一点异常吗?”
“我在的时候一定会设定警报器,但蓝太太有时会忘记。”
“所以那不算异常。”
“对。”
“你接下来做了什么?”
“我启动咖啡机,然后拿报纸去要去起居室。蓝先生喜欢在那里一边看报一边看新闻。灯是亮着的。”她的声音渐渐消失。
“灯?”
“走廊灯,还有枱灯,它们大清早不该亮着。”
“为什么?”
“只有我那么早起床,而我刚刚才到那里。”
“你的想法是怎样?”
“我以为我以为一定是有人病了。”
“为什么那样想?”
“那股气味,我注意到那股气味。”她紧抱交叉的双臂开始轻轻地前后摇动。轻摇是痛苦的征兆,身体不自觉地尝试寻求安慰。应该有人抱着她,寇子心想,胃里的结纠得更紧。
“什么气味?”
她木然地瞪着他,然后突然停止轻摇,用手捂住嘴。鲁提扑向垃圾桶,及时把它拖来给她。她倾身在垃圾筒上剧烈作呕,但呕吐出来的只有液体。寇子咬紧牙关。她一定是从早餐后就没有吃过东西,而早餐已经是好几个小时前的事了。即使在胃空了之后,她还是不断干呕,发出的声音令人听了难过。
“我去拿条湿纸巾给你。”鲁提说,往门口移动。
莎兰仍然伏在垃圾筒上,身体不时在痉挛中抽搐。监视器里的侦讯室一片静寂。寇子压抑过去照顾她的冲动,他不能插手,他必须让鲁提做他的工作。
鲁提拿了湿纸巾回来。莎兰用剧烈颤抖的双手接过湿纸巾擦脸。“对不起。”她模糊不清地说,然后掩面痛哭起来。那幕景象使寇子想到她在罗法官遇害后的哭泣。
天啊!他看不下去。他站起来在房间里一边踱方步,一边按摩僵硬的颈背。
如果那些人是她杀的,那么她是世上最佳的女演员,任谁都没法比。他在监视器上看到是一个震惊悲伤的女人。事后惊骇地发现自己在盛怒中杀了人的人有时会有那种反应,但对准脑袋开枪的冷酷凶手不会在事后为被害人悲伤。情况可疑至极,但细节不符合。她不符合。
她不符合。无论情况如何,她都不符合。“人不是她杀的。”他突然斩钉截铁地轻声说。好吧!他在遇到爱情时就变成瞎子,而且受到惨痛的教训;但身为警察的他看得很清楚,她是清白的。
魏副局长同情地看他一眼。“医生,你跟她有亲密关系。别让你的小头替大头思考。”
“你可以记下来。”寇子说。“我了解她,人不可能是她杀的。”
“你的关系太深。”诺南说。“让我们恪尽职责。如果人是她杀的,我们会查明;如果人不是她杀的,我们也会查明。”
他们继续观看监视器。鲁提默默地等她哭泣平息,这会儿轻声问道:“要不要喝点什么?咖啡?水?可乐?”
“水。”她嗄声道。“谢谢。”
鲁提倒了一杯水给她。她小心翼翼地啜了两口,好像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再度呕吐。
“你注意到那股气味,然后呢?”
她再度交抱双臂开始轻轻摇动。“我我差点拔腿就跑。我记得那股气味,法官被杀害时,就是那股气味,我没办法进去,我想要逃跑。”她终于说的比较多一点了,不再用一、两个字回答问题。
“你有没有跑?”
她摇头。“我不断告诉自己只不过是有人病了,肠胃炎。我有职责处理状况,清理”她的声音再度变弱消失。
“你做了什么?”
“我走到起居室门口往内瞧,他倒卧在那里,歪着脖子。”她不自觉地歪头摆出蓝桑尼当时的姿势。鲁提等她往下说,但她再度陷入沉默。
“你接下来做了什么?”
“我回到厨房尝试打给九一一。我想要先打给寇子,我希望他在场。但九一一救护车也许帮得上忙,所以我尝试先打给九一一。”
“尝试?”
“我做不到手抖得太厉害,一直按错键。电话不肯合作,我用它猛敲流理枱,它碎裂了,电话碎裂了。”
“你用电话猛敲流理枱?”
“对。”
“为什么?”
“它不合作,它不听话!”
“然后呢?”
“我把它砸了。”
莎兰是他认识中最自制的人,寇子心想。如果她失控到那个程度,那么她一定是歇斯底里了。她受到惊吓伤害,但他去小屋看她时甚至没有碰她的手。她需要人抱,但没有人抱她,她只好自己抱自己。
“我需要另一支电话。”她说,第一次主动开口。“我无法思考,想不起来哪里有电话。我在蓝家工作没有很久,屋子的设计太复杂。我不想到处搜寻电话,因为我不知道蓝太太在哪里,我不想发现她、不想看见她。”泪水再度流下她的脸颊。“所以我去我住的小屋。我知道小屋里的电话在哪里,不必到处找寻。我打给九一一,他们要我等。我想要挂电话,但他们不让我挂,让我一直等。”
“你为什么想要挂电话?”
“寇子。”莎兰说,声音颤抖,满眼泪水。“我想要打电话给寇子,我需要他。”
寇子突然走出房间。他直奔洗手间,锁上门,趴在马桶上呕吐。
过了好一阵子之后,莎兰的思绪才清楚连贯起来。但她无事可做,只能独自枯坐在侦讯室里,等那个沙色头发和满脸雀斑的警探不时进来问她许多问题。如果她要上厕所,就会有人陪她去。如果她要饮料,就会有人拿来给她。
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放她走。她不是被逮捕,没有被铐上手铐。她是自愿前来。何况,她也无处可去。她不能回蓝家的小屋。她忘了请人替她收拾简单的行李,所以也不能像上次那样住旅馆。她更不能去寇子家。等她又能够思考时,有个事实是显而易见的。
寇子认为她有罪,他认为凶杀案是她犯下的。
之前在小屋里时,他没有靠近她,而是站得远远的用冰冷的目光打量她。这次和法官遇害时的情况不同。那时她也被列为嫌疑犯,直到他查证她的说辞。但那不是针对个人,所以她能够理解。但是现在他认识她,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昨天晚上,除了他接到电话出门的那段时间以外,她整晚都和他在一起。他们翻云覆雨好几回。但他却认为她紧跟着他出门,开车去蓝家朝蓝氏夫妇的脑袋各开一枪,然后在开车回他家的途中停下来,到超市买冰淇淋。
她可以理解他恪尽职责。虽然令人心痛,但她可以理解。她无法理解的是,他竟当真认为她有罪。
他的不信任在她的心中划下一道又深又长、难以愈合的伤口。他一刀斩断他们之间的情丝,任她独自漂流。她觉得自己就像救生索断裂的太空人,只不过母船没有人尝试救回她。她迷失了,越飘越远,她却不大在乎。
她在法官遇害时的悲伤不能和这次相比。这次不仅是因为善良、实际的蓝氏夫妇死于非命,也因为失去寇子,失去她以为他们共有的真爱。她爱他,但他不爱她,不可能爱她,因为你必须了解一个人才会真正爱那个人。寇子显然完全不了解她。如果了解,他就会到她身边对她说:“我知道情况看来对你不利,但我相信你。我挺你。”
但他视她如粪土,狠心弃她而去。
那不是爱。他只是想跟她发生性关系而已。悲哀的是,她竟然让他一再得逞。
现在她明白他为什么在发现妻子背叛他后,变得那么怨毒多疑。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信赖任何人。她的家人,可以;在任何情况下,她都可以信赖他们。但是其他人呢?她很怀疑。最惨痛的经验也是最深刻的教训。
在这期间,她做了与她本性格格不入的事:忍。她向来是那种与逆境抗争到底的人,但这次她实在无能为力;她无法改变过去。寇子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弃她而去,无论她如何抗争也改变不了那个事实。
多么可笑的爱情,昨日还论及婚嫁,今日就抛弃悖离。但她为什么笑不出来?
她只是坐在没有扶手的椅子上,待在没有窗户的小侦讯室里,任凭时间从身旁缓缓流逝。她不赶时间。她无事可做,也无处可去。
魏副局长摸摸快秃的头顶。“好。”他疲倦地说。“现在该怎么办?拘留她,还是放她走?”
每个人都筋疲力竭。媒体哗然、镇长震怒、议会喧腾、山溪镇人心惶惶。一个月内有三个镇民在自宅惨遭杀害,这在任何社区都会是大新闻,但在山溪镇却是骇人听闻。被害人以为保全系统、铁刺围墙、电动门和探照灯能确保他们的安全。事实却证明他们却没有比必须在浴白里躲避街头流弹的贫民区妇孺更安全。
山溪镇民为天价的房地产、卓越的教育系统和安全的错觉付出惊人的钜款。高额的财产税使他们的小镇没有贫民窟,使他们期望警局把犯罪率降到最低和把破案率提到最高。当那些住在千万豪宅里的镇民失去安全的错觉时,他们强硬地表达他们的不爽。镇民不爽令镇长不爽;镇长不爽令警察局长不爽,因此刑事组承受莫大的破案压力。
韩鲁提翻阅着面前的文件。“好,我的想法是这样:我们有三颗弹壳,初步比对与杀害罗法官的子弹相符合。两件案子都没有可用的指纹。除了那三颗弹壳外,我们没有任何具体证据。两件案子也都没有强行侵入的迹象,由此可见被害人认识凶手和开门让凶手进入。这件案子里有一扇室内门的门锁被子弹打坏。打进蓝家的最后一通电话来自拱廊购物中心,用的就是那支打给罗法官的公用电话。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但我认为两件命案都不是席小姐做的。”
“怎么说?”诺南问。“我不懂。”
“她没有理由事先打电话来确定被害人在家、大门是开的或诸如此类的事。”寇子说。“她随时都可以自由进出罗家和蓝家。”
“没错。还有动机何在?”鲁提问。“那一点令我抓狂。罗法官命案里没有任何财物被拿走。席小姐可以分到他的一大笔遗产,但遗嘱还在验证中,短时间内不可能拿到钱。还有,就像你指出的,医生,她不缺钱。”
“那并不代表什么。”诺南说。“有些人就是贪得无厌,别忘了那枚失踪的大钻戒,价值二十五万美元的大钻石会引起不少人注意。何况,有些人根本是疯子。”
寇子按捺住脾气。“但她不是。她跟我认识的任何人一样神智正常、性情平和。还有,诺南,如果你再说一次她使我爽昏了头,小心我打得你满地找牙。”他们今天已经正面冲突两次了。他们都很疲倦、暴躁,而诺南经常玩笑开过火。
“冷静一点,各位。”魏副局长说。“医生,你从罗法官命案里得到的那张相片怎么样?有没有拿给蓝家的邻居看过?”
“还没有。我们一直全神贯注在莎兰身上。”
“那么把它拿出来让邻居传阅一下。由于打进蓝家的最后一通电话,来自同一支公用电话,所以那个家伙一定是我们要找的人。”
“但那样还是说不通。”诺南说。“如果不是为了遗嘱里的那笔钱,为什么杀害罗法官而没有拿走任何东西?虽然遗嘱还在验证中,但她迟早会拿到钱。她替罗法官工作,他遭到枪杀。她去替蓝氏夫妇工作,他们也遭到枪杀。有没有其他人看出这里的模式?”
“那你如何解释相片中的那个家伙?”魏副局长问。
“很简单,他们是一伙的。一定是。她进去搜集情报,弄到保全密码和钥匙等等。我不知道他们如何决定下手的时机我的意思是说,她替罗法官工作了将近三年,为什么等这么久才除掉他?然后她去替蓝氏夫妇工作才一个多星期就下手了。也许决定因素在他们什么时候需要钱。谁知道呢?但她一定使自己有不在场证明,他再溜进去下手。在他走近开枪前,他们根本不知道他在屋子里。他和被害人没有关联,所以这两件命案基本上都是很难侦破的陌生人凶杀案。”
“你家有没有保全系统?”寇子问。
“有,我的保全系统叫狗。”
“被害人一定会听到凶手进来。在这两栋屋子里,每当通往室外的门窗开启时,警报器就会哔哔作响。如果你不是在等人,你一定会去查看,对不对?你不会坐在躺椅上等。”
“除非他们以为进来的人是席小姐。”
“蓝氏夫妇知道她要到星期二早晨才会回家。”
魏副局长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说,这两件命案的被害人都认识凶手。”
“在我看来是如此。”
“而且这两件命案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他们面面相觑。
“我们还是少了一样东西,”鲁提说。“动机。”
“我说了好几遍,财杀。”诺南说。
“我也说了好几遍,只有在凶手是莎兰时,财杀才说得通。”
“或者凶手是她指使的。”
“但被害人认识凶手,而且凶手很可能是打公用电话的那个人。你自己也说她所谓的同伙和被害人不会有关联,所以不可能同时是这两种情况。被害人要嘛认识凶手,要嘛不认识。如果不认识,他们为什么要开门让他进入?罗法官为什么坐下来和他谈话?凶手是罗法官和蓝氏夫妇都认识的人。”
“见鬼!”诺南瞪着桌面苦思。
“所以凶手是他们在事业上认识的人,或是在相同社交圈活动的人。”寇子说。“罗法官八十几岁,很少参加宴会,他只有一帮打牌的死党。但他仍然有持股占优势的事业,而蓝桑尼同时有好多事业。”
“如此看来,动机可能终究还是金钱。”鲁提说。“我们必须查明他们有哪些共通的事业或投资,或是他们全身而退却有人输得精光的亏损生易。”
“那么席莎兰替两件命案的被害人工作纯粹是巧合。”魏副局长说。“胡扯!天底下没有那样的巧合。”
“也许不像你想的那样牵强。”鲁提说,一边苦思,一边在纸上涂鸦。“多少人请得起总管,尤其是席莎兰那样高薪的总管?即使在山溪镇也不会多。这些真正的富豪可能彼此都认识,不是经由事业就是经由社交。他们必须有致富之道,对不对?我认为生意是关联。”
“这一年来有许多公司出了问题,可能是有人吃了闷亏而心存怨恨。”魏副局长考虑着那个可能性。目前为止,就属这个推测最合情合理。“好,我会拿这个推测去见局长。我们会发表一些含糊其词的声明以免打草惊蛇。他已经杀了三个人,说不定会开始上瘾。我们可不希望镇上再发生命案。”
他望向鲁提。“你可以释放席小姐了,找人去替她收拾一些衣服,开车送她去汽车旅馆。不行,她不可以住在你家。”他对寇子说。“我要你暂时和她保持距离。媒体会为了她获释而纠缠我们,如果给某个记者跟踪发现她和一个山溪镇警探住在一起,我们大家都要倒楣了。明白吗?”
寇子当然明白个中道理,但要他和莎兰保持距离却是不可能的。他有重大的弥补工作要做,不打算等到破案后再来做。莎兰哭着说需要他的影像像一把火在他心中烧了一整天。今天早晨她撞见恐怖的死亡情景,雪上加霜的是,那幕景象如同罗法官命案现场的重现。她整天都像行尸走肉,他却没有去安慰她或拥抱她。她一整天都孤单无助,抱着自己缓缓摇动。更糟的是,她知道他认为她是凶手。
这不仅是在尽他的职责,同时也是极度缺乏信任的表现。他不知道他能否弥补如此大的过失,但他会拚命尝试。如果必须爬到她面前去苦苦哀求她的原谅,那么就算必须磨破每条裤子的膝盖,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她目前非常脆弱。他记得法官遇害时,她就食不下咽;今天她从早餐后就粒米未进,而早餐在他感觉起来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他们提供食物给她,但都被她默默摇头拒绝了。她向来是危机中让人倚靠的坚强者,但现在她需要人照顾。
当务之急是去蓝家小屋收拾她的东西,以假名安排她住进旅馆,让她能好好休息。那些事鲁提会负责。
但寇子一定要道过歉才让她走,无论道歉有没有用。
他穿过短短的走廊,打开侦讯室的房门。她抬起头,认出他时马上转开视线。她仍然脸色苍白,神情憔悴,两眼凹陷。在法官遇害后一个多月就发生这种事使她彻底被击垮。
他走进侦讯室,关上房门。天花板上的摄影机此刻并没有在录影,所以他们拥有隐私。如果她要打他耳光,他会承受。如果她要踢他胯下要害,他猜他也会咬牙忍下。他愿意承受她的一切惩罚,只要她肯在事后原谅他。但她毫无动静,即使他在椅子旁蹲下时。
“韩鲁提会送你去旅馆让你休息,”他轻声说。“我们会收拾你的衣物送过去给你。让他用假名替你办入住手续,以免记者找到你。”
“我不会被逮捕?”她有气无力地问。
“莎兰我们知道人不是你杀的。”
“为什么?有新的证据出现吗?今天早晨你认为我有罪。”那不是指责,语气里没有激动,只有在陈述事实。他觉得她在心理上离他和任何人都好远、好远。似乎唯有如此,她才不会崩溃。
“我错了。”他简单明了地说。“对不起。天啊!我无法告诉你我有多么抱歉。事情实在是太巧了,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你在我接到电话离开后外出。”
“我了解。”
她毫无变化的语气使他瑟缩了一下。“你也原谅吗?”
“没有。”
“莎兰”他伸出手,她马上一脸惊乱地往后退缩。
“不要碰我。”
他垂下手。“好吧!我现在不碰你。我知道我搞砸了,但我不会放你走的。我们对这件案子已经有了头绪”
“由不得你。”她打断他的话。
“什么?什么事由不得我?”
“放我走。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觉得脚底好像裂开一个大洞,他整个人正向无底深渊坠落。如果失去她不!不会有那种事,他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等最初的震惊过去,她至少会听他说。莎兰是他认识中最通情达理的人。如果她不肯听,那么他不介意无所不用其极;他要不择手段地留下她。
“我们等一下再谈。”他说,退后给她此刻所需的空间。
“没什么好谈的。”
“当然有。现在我会给你一些空间和时间,但绝对不要以为我会放弃。绝对不要。”
“你应该放弃。”她说,继续凝视着墙壁。
十五分钟后,鲁提带着她从后门离开,快步穿过停车场走向他的车。守在前门的报社和电视台记者看到他们,摄影记者拍到一些画面,但仅此而已。一个比较积极进取的记者跳进他的汽车里开始跟踪,但一辆白色积架切到他前面挡住他的去路,等记者将车驶入车流中时,那辆未标示的警车和白色积架都已消失无踪。